他面前走过一个灰白衣服的女子,脚步沉重,打一盏亮着幽幽磷光的灯笼。
“公子,”那浑浊的眼忽然转向了陈微尘,口中低喃:“李郎,你见到李郎了吗?他久未曾归家了。”
陈微尘便回她:“哪位李郎?”
“我家的李郎,他长得高.....”游魂闭了眼,声音迷茫:“穿着……黑衣服,还是红衣服……”
“李夫人。”陈微尘道。
游魂欣喜地睁开眼:“是我,你认得我?我以为已经没人认得我。”
“李夫人,我想问,上阳皇城里最大的一把火,是从哪里烧起?”
“火,火……”游魂倒退了几步,声音嘶哑惊惧地抖着:“火,大火,天要烧起来了,好烫,李郎,李郎——”
“夫人,别怕。”公子修长的手指抚了抚她的发丝,声音温和。
那游魂一个愣怔。
陈微尘拿出手掌大的镜花鉴来,递到她眼前:“李郎在这里。”
游魂接过铜镜,呆望着,喃喃念:“李郎,我的李郎……”
一行泪从她灰白的脸颊滑下,带走了眼珠中的迷茫,现出一丝清明来。
“公子,”她看向陈微尘,语气凄怨,“你既知李郎已不在,我为亡魂怨鬼,为何要让我与这幻象短暂相会?”
“我寻了百年,终于见李郎一面,却是梦幻泡影。你收回镜时,我与李郎便再生离死别一次——不是更苦更痛么?”
“夫人,最苦不过相思,若能与他重逢一次,了却执念,再苦再痛,也是不怕的。”公子眼睫微垂,声音淡淡温柔。
游魂抽泣一声:“是,奴家谢过公子。”
她朝陈微尘盈盈一拜:“公子,火从南边来。”
说罢,身影渐渐淡薄透明,执念已了,实体便失,化作一缕轻烟逝去,归于青冥高天,再无喜怒哀乐,贪痴嗔妄。
镜花鉴当啷一声落地,在地上滚了几滚,发出沉闷声响,一下下叩在人心上。
陈微尘向前几步,收起铜镜,向南面去了。
亭台楼阁,鬼气森森。
穿过一条巷子,忽听得一下一下敲击声。
那声音空然明湛,带着无边静气,与整座鬼城格格不入。
是慈悲声。
陈微尘循声走去,看见一处高台,高台上坐着个白袍和尚,敲着木鱼。除却拿着梵锤敲击的右手,和尚身上其余地方皆是一动不动,有如泥胎石塑。
似乎是听见了他的脚步声,和尚睁开眼来,缓缓起身:“施主。”
约莫在中年,慈眉善目。
陈微尘有一下没一下摇着画扇,语气像极了凡间纨绔子弟:“和尚,你在这待了多少年?”
“一百三十五年,”和尚声音澄空,“纵我耗尽全力,亦无法超度此处怨魂,于是坐禅在此,魂不得出,我亦不出。”
“如今可帮你的人就要来了,你助不助?”
“自然要助。”和尚一步步走下高塔,抖落灰尘,宝相庄严,“不知施主前来,又是为何事?”
陈微尘继续向南走,答和尚道:“我来拿锦绣灰。”
“施主身上已有宿世因果,滔天业障,若再取锦绣灰,便要万劫不复。”
“偏有人要和我争这一个万劫不复,”陈微尘眼角一点笑意:“我只得早一步赶过去,先取了锦绣灰,替他担下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