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微尘往回走的时候,想着陆红颜方才所说,终于明白了叶九琊对自己那不咸不淡的态度是从何而来。
大约是觉得自己身上寄着故人一缕魂。
他一时间觉得自己很是卑鄙。
“阿回,要是有一天小桃没了,魂碎成了□□十块——”公子的话还没说完,小厮就像烧了衣角一样跳了起来:“公子,好端端的,怎么要让小桃的魂碎了呢!”
“这样才能让你听懂,”公子笑眯眯道,“那些魂是很难找的——可你又碰见了一个跟小桃一点儿都不一样的姑娘,不仅长得不一样,性子也离得远,不打你,也不骂你,天天百依百顺喊你温郎,温郎……”
温回连连摆手:“我不要,我心里装着小桃,她就是喊相公我也不要。”
“听我说完,”公子眼里含着漫漫晨雾,道,“可这姑娘偏又记得小桃记得的所有事情,像是魂魄里颇大的一片进了她的魂,你要不要?”
“啊?”温回苦着脸:“那还是不是她了?”
“你要怎么待她?”
“我……”温回苦恼地思索了一会儿,“我先养着她。”
“然后呢?”
“实在没辙,凑合……凑合着也是能过的。”温回这话说的底气不足,“可是她要是天天捏着嗓子喊相公,我听了可真是难受,实在不知道该应不该应。”
“可你俩终于过完了大半辈子,姑娘坦白她其实没有小桃的魂,她是故意骗你,好让你心甘情愿养着她,跟她凑合,你又要如何?”
小厮瞪大了眼睛,已然无法面对这复杂的情形,想来想去怎样都十分痛苦,半天憋出来一句:“公子,你耍我呢?”
“谁料明日风波事,耍得几日是几日,”公子的背影晨风里飘飘荡荡向前去:“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小厮挠头,觉得近日来,自家公子愈发的疯了。
他拿出随身带着的粉帕,看着上面绣着的桃花,想着那从小一起长大的刁蛮姑娘,痴痴笑了笑,重新揣进怀里:“好好的魂,哪能说碎就碎了呢——公子成日净爱说些鬼话。”
马车加了仙家的术法,一路疾驰,所过之处全部是荒野狼烟,好不容易看到了颇具规模的城池。
只有在这时候,温回才觉得自家公子是有些用处的——公子毕竟晓得不少人间事情。
“当年北疆几个兵强马壮的属国联合踏平了旧都,先帝仓皇南逃,树倒猢狲散,满朝文武没了大半——其中燕大将军反叛,带兵马自立门户,占地封王,就是南朝人所谓‘燕党乱匪’了。北疆蛮夫们不善治国,几十年间将一片大好河山弄得乌烟瘴气。又兼贪图掠来的富贵,兵马松懈,被其余封国攻打,瓜分了好几大块下去,彻底断了龙庭封帝的念想。”公子向他们道来:“可燕党这些年却渐渐盛起来,虽然也是一身兵匪气不仁不义,时而还要劫掠,到底有往日为皇家图谋天下的底子在,勉强算是像模像样——看城头旗,这里正是燕党的城池。”
城中有兵士把守,铠甲颇为鲜亮,然而此处生计十分萧条,客栈店铺皆门可罗雀,一条街有大半闭了户。
可见燕党的当家人把兵力当做现下乱世最大的倚仗,并未下力气经营民生。
奔波一路,这才算是住进了正经的客栈。
陈公子沐浴完,披了一肩湿漉漉的发进房里:“叶剑主,头发。”
叶九琊不动。
陈微尘便一直看着他:“头发。”
那人眼睫终于略抬了抬,声音冷淡:“我与你很熟?”
“自然是很熟的。”陈微尘眨了眨眼睛:“叶剑主心里清楚。”
这公子大抵是抓住叶九琊一个了不得的软肋,拿准了自己不会被怎么样,只能像温回所说一般被“先养着”,干脆在床畔坐下,大有在此处赖着不走的架势。
叶九琊终于伸出手来,从湿软的发间穿过,气机缓缓流淌,不多时,水汽尽去,烦恼丝自指尖滑落,带着淡淡的皂角香。
陈微尘笑眯眯道:“谢叶剑主。”
他如愿以偿又在房间里磨蹭了一会儿,才告辞要回自己房中睡觉。
临走前目光颇有幽怨留恋之意,倒像是委委屈屈被赶出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