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崖的表情那叫一个风云变幻。
初时惊恐,仿佛偷吃花生油的小老鼠被当场捉住,眼睛都不知道盯住哪儿好;继而疑惑,觉得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石先生不可能知道,怀疑他在诈他;偷偷往石岩的方向瞄了几眼后,看不出来他诈没诈,快炸了倒是很明显。
气炸的。
石崖就开始纠结了:拼死抵赖和夺门而逃,哪一个成功的几率高一点……
石岩横眉竖目,等着看他能玩出个什么花样来。
一片剑拔弩张的静谧中,吸油烟机呼呼地空转着,没人记得要关了它。
“……”
“……”
最后石崖举双手投降:“你别瞪了,我坦白,坦白从宽还不行吗?就是……就是隔壁班的赵萌萌,也算不上女朋友啦,她从三年级开始追我,我还没答应她。怎么,刚才她来找我了?欸,我明明跟她说过别到我家来……”
“赵萌萌?!”石岩勃然大怒,“刚才找上门来的是孙静的妈妈!居然还有一个赵萌萌?!”
了不得,这小子到底招惹了多少女孩子?
孙静的妈妈发现女儿最近花钱越来越大手大脚,甚至偷偷地从家里大人的抽屉里拿钱,几番逼问之下,小姑娘终于承认是为了买礼物、买点心讨小男朋友的欢心。于是,人家妈妈就上门来和男方家长“沟通”了。
孙妈妈很有素质,说话不带一个脏字:“静静还小,挑男朋友的眼光不成熟,只要人长得漂亮,里面哪怕是个烂稻草芯也喜欢得不得了。当然,”她此地无银地补充道,“我不是说你弟弟是烂稻草芯,我只是觉得……嗯,他们两个还太小了,应该各自以学业为重。但我越是说她,她越不听,我这个当妈的只好舍下脸皮,来求你弟弟对静静高抬贵手,离她远远的。我知道你们没了妈之后日子过得难,如果你弟弟能放过静静,我愿意另外补偿你们……”
石岩无地自容,孙妈妈的每个字都啪啪啪打在他脸上。
石崖听到孙静的名字噎了一下,快速地在心里做了个加减法,脱口而出:“不可能,孙静三年前才告白,而且我也从来没有同意过,顶多是后备役,怎么也算不上‘好了4年的女朋友’呀?”
“还有后备役?!”石岩看着十二岁的弟弟在那里给追求者们论资排辈,怒不可遏,说,“既然不是女朋友,为什么要花人家的钱?!不对,”他烦躁地抓抓头发,“我都给你气糊涂了,就算是女朋友也不能花人家的钱!你们才多大,就学着这一套!”
石崖理直气壮,甚至还有点委屈地回答:“她自己愿意给的,我又没逼她。”
石岩见他毫无羞愧之色,心中浮现起一个不好的猜想。他深呼吸几口,强压下胸中快要掀翻屋顶的滔天怒意,问:“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想清楚了再回答。”
“哦。”石崖瞧着他铁青的脸色,惴惴地回答。
“你究竟有多少个像孙静这样的‘后备役’?”
石崖吞吞吐吐:“五……五个。”
“啪!”的一声,石岩已经在他脸上留下了一个巴掌印。
“你怎么能……怎么能……”石岩气得手一直发抖,“你怎么能这么不自爱!同时吊着5个女孩子,花她们的钱,这算什么?!你难道是Toy……吗?”他差点将“Toyboy”说出口。
Toyboy,现下很流行的一个概念,好听一点是小白脸儿,说得难听一点就是男/妓。他不想将这个词用到弟弟身上,但这孩子的所作所为已经严重越过了他的底线了。
石岩红着眼睛,斥道:“人穷志不短,何况我从来也没有在吃穿上短过你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啊?!你对得起妈吗,对得起我吗?”
巨大的失望感快淹没了石岩。
拥有毫不逊色于弟弟的俊秀面容,十六岁适婚年龄的石岩受到的诱惑无疑比十二岁的石崖要多得多,但他还是选择起早贪黑地打工来支撑这个家,为的只是妈妈一贯以来“自尊自爱”的教诲。如果他放宽一点底线,何必还过得这么辛苦?他从不在小石头面前喊苦喊累,可吃着他的、用着他的,享受着他辛劳的成果,石崖却最终走了歪路,他怎么能不生气?
石崖垂着头,捂着脸,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有什么话,讲!大点声!”
“你打我……”他抬起头,脸上全是不可置信的表情,眼睛里蓄满了泪,带着哭腔道,“你凭什么打我,学校里长得好看一点的男孩子都是这样的,章盛邵刚他们还直接管女生要钱,我为什么就不可以?我长得好看,她们愿意给,我又没偷没抢也没骗,怎么就不自爱了?!你自己抱着那套过时的观念,凭什么也这样来要求我?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累得半死不活的,你活该,活该!”
石岩说不出一个字。他觉得很悲哀,原来小石头把他的辛苦都看在眼里,但这孩子不认同。不仅不认同,而且嘲笑他的这种坚持,骂他活该。没有比这更诛心的话了。
吸油烟机仍然空转着。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石岩用仍旧在微微发抖的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到上面的来电显示,走出厨房去接电话。
电话是他高中班主任打过来的,问他决定好要申请哪所大学了没有,并再三提醒,提交申请的截止时间是今晚十二点整。
石岩在几所知名大学的招生考试中均名列前茅,综合考虑之后,打算申请的学校目标锁定了在了两所之内,帝都大学和本市的B大。论学校排名和影响力,当然帝都大学是首选,但帝都大学路途遥远,来回一趟要整整三天,而且最高学府藏龙卧虎,石岩没有十分的把握拿到支付学费和生活费的奖学金。而本市的B大离家只有两站路,可以天天回家,而且为了争取到他,B大招生办老师已经伸出了橄榄枝,承诺只要报考即发放一笔不菲的奖学金,足够他完成他的学业。
“从长远的发展来看,老师还是建议你报考帝都大学比较好。”班主任在电话那头说。
石岩抉择不定,石崖显然从只言片语中猜到了这通电话的主旨,抽噎着在厨房里喊道:“滚去帝都大学算了,眼不见心不烦,对咱俩都好。”
石岩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继而对着手机坚定地说:“我决定了,就报B大。”
挂了电话,石岩沉声对小石头说:“你收了别人多少礼物,花了人家多少钱,列一个清单出来。时间,地点,人物,事项,金额,一个都不能少。”
这件事不能这么骂一顿就算完了,首先得把钱还给女生们,再好好教训石崖。
石崖顶了一句:“那么多,怎么写得完?”
“写不完就别睡觉!”
石岩这次是来真的了。
晚上9点半,他在网上提交了B大的志愿书,把电脑一关,就进了卧室,咔嚓一声锁上了门。两室一厅的小房子,妈妈原本住的那个房间早就堆满了杂物,另外一个卧室兄弟俩共用,除此之外,客厅里连张能栖身的沙发都欠奉。
二月份的晚上,有时候还是很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