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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孽债(2 / 2)


唐岚接了杯水递给祁寒,看见他正在摆的沙盘时,柳叶眉一挑:“等等,难不成你真碰见有什么好事?这可是我第一次看见你能摆出这种意象的沙盘。”

“好事……”

听到这句话,祁寒把玩模型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脑海中闪出检察官最后的回答。

这个人所有的话语都暧昧不明,油滑地像蛇,但唯有那一句“没有意义”是如此清晰,像瓷器被打碎时的悲鸣。

他离开时脊背仍旧挺得笔直,却带着些莫名的孤寂,似乎正在笔直地迈进一片无法回头的黑暗——似乎永远不会再回来。

祁寒捏紧了手中张牙舞爪的狮子模型,伸手,把它放在沙盘的中间,紧紧挨着高塔:“最近碰见了一个人,他总是让我想起林哥。”

“林白潜?好久没听见那家伙的名字,也只有你还随时记着他。”

唐岚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恰好要下班了,要不要姐姐我请你吃顿晚饭?地点你定,算是庆祝你复职。”

唐岚生硬地转开了话题,祁寒也不再继续。他帮着唐岚收拾好后,两人坐电梯一路下到一楼。

还没出电梯,他们就听见一阵吵闹,原来大厅里聚着一堆伸头探脑地看热闹的人,把大门挤得水泄不通。

唐岚皱了皱眉,拉住一个护士问:“门诊那里怎么了?”

小护士摇了摇头,说:“造孽啊,有个老大爷钱包和钥匙都丢了,正在那里哭呢!”

“我去看看。”

祁寒说完快步走过去,但他身上穿的是常服,围观群众挨挨挤挤的,连一个缝隙都不让给他,只能隐约听见一个嘶哑的声音在哭诉。

他只能拿出警官证,一边声明自己的身份一边往里挤,这才看清楚瘫坐在地上的人究竟是谁:“邓叔,你怎么了?”

这个人叫邓宏,他手中拄着拐杖,斗大的泪珠簌簌落下:“我的钱包、钱被偷了,钥匙也被偷了,我回不了家了啊!”

唐岚也认识邓宏,立刻跑过来扶住他:“邓叔,地上凉,您先起来!钱包我们一定会帮你找。”

“真的?”

“您不相信其他人,还不相信祁寒吗?他可是林队当年最欣赏的孩子。”

听到“林队”这个称呼,邓宏抖了下昏茫的眼睛,颤巍巍地问:“是小寒吗?”

“是我,邓叔,我们去警局说吧,我会帮你找回钱包钥匙的。”

邓宏这才蹒跚地站起来,祁寒和唐岚一道陪着,小心翼翼地把他送到市局。

到了大厅,祁寒弯下身,搀扶着邓宏走到一旁坐下,对方孱弱的身体十分轻,似乎干枯得只剩下一把骨架。他其实还没到六十岁,却因为满腔的痛苦和悲伤衰老得如风中残烛。

“最近我的眼睛越来越不行了,什么都看不清楚,我就带着钱包想要去看病,那七百是才取出来的,我一张张数好,放进了包里,然后到医院就不见了,钱包、钥匙全都不见了啊!”

邓宏在半空比划着,又颤抖着手攥着祁寒的衣袖,像个孩子一样号啕大哭起来。祁寒按着他枯瘦的手,罕见地有些手足无措:“邓叔,没事,我们一定会帮你——吴楠!监控找到了吗?”

“我们已经锁定嫌疑人了,正在抓捕。”

吴楠想把手中的水杯递给了老人,但对方哭累了后,花白的头垂下去,竟然是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祁寒只好把外套脱下来披在邓宏身上,一旁的唐岚推了一下祁寒,示意他跟着自己出来。

“真是造孽啊。”

唐岚在门口站定,才徐徐吐出一口气:“邓叔可是退伍军人,中子弹了都不会哼一声,连当时自己儿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硬是没流下一滴泪。这么倔的一个人啊,今天却因为七百块钱哭成这样。”

祁寒摇了摇头,说:“哪里是哭七百块,九年了,邓叔这才能为自己的儿子哭了。”

“是啊,儿子出了事后,邓叔的半条命都没了。不仅人瘦脱了形,眼睛也开始看不清楚东西,现在都是六十好几的人了,还整天为了邓锦远的事东奔西走。”

唐岚擦了一下泛红的眼眶,喃喃着:“已经过去九年了啊,结果一切还是不明不白的——对了,我听说当年判邓锦远的法官死了?到底怎么回事?”

祁寒向着自己的太阳穴比出一个开枪的手势:“在移送的过程中被狙击,一枪毙命。”

唐岚嗤笑了一声:“这个龟孙可算是死了,当年谁不知道这个孙法官专吃黑心钱,大概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他还能这么潇洒,想要还邓叔一个公道。”

“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当年的判决不可能只一个法官能左右的。孙文韬之所以会死,就是因为那些人害怕他进了监狱就会胡言乱语。”

两人沉默了下来,似乎都察觉到了某种存在,它无边无垠地笼罩在这座城市上,谁也不能逃脱出去。

片刻后,唐岚叹了口气:“对了,当年参与公诉的秦怀安检察官似乎回珉江了。如果孙文韬被杀了,他恐怕也不安全。”

祁寒摇头:“不是秦怀安,是他的儿子、秦遥。”

“你倒挺清楚的。”

唐岚斜了他一眼,并没有追问下去,只是淡淡地说:“无论是秦怀安还是秦遥,你最好都不要做什么多余的事,也不要掺和什么。一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仍然活着的人就不要继续往里陷了。”

“但你也说了,一切都是不明不白的。况且邓叔都这样了,不也没放弃吗?”

“不放弃有什么用?胳膊拧不过大腿,袁彻那个混蛋为了升官出卖林白潜,现在不还是活得好好的?”

唐岚闭上眼睛,用力按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我不想把话说破,但死一个人就够了。祁寒,你绝对不要去碰九年前的案子——算我求你,如果你也出了事,我要怎么向这家伙交代啊……”

她的声音随之低下去,带着无力的恳求,在这一瞬间,深埋了九年的苦痛又重新浮现。祁寒张了张嘴,只能伸手扶住她瘦削的肩背:“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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