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闭的车窗将喧嚣隔绝在外。
她并不平静的话语在岑寂中?荡漾开来,极为突兀的。
企图是想抓紧什?么。
闻声。
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微乎其微地颤动,在她视野并未扫到的位置。
现在是下班高峰期,这里又是市中?心?,道路被堵得水泄不通,向前行?驶的车速宛如龟速。
借着挡风玻璃前的霓虹,叶润绩用余光瞥了她眼。
女?人?正用灼灼目光注视着他,那张脸清瘦得毫无赘肉,额头饱满,眼窝深凹,鼻梁挺拔,英气的骨相让她与生?俱来就?有种不近人?情的疏离感。
视野所触之处,前方?恰好是红灯。
叶润绩踩下刹车,目光阴沉地偏过头去,以同样?的姿态回望她:“你想让我说什?么?”
不知?为何,他真的开口了,她却反倒不知?道让人?说什?么了。
也并不在乎他对?她方?才的道歉态度如何,似乎就?只是想让寂然?的车内多点声响而已,这样?就?能掩盖掉徘徊在耳畔的尖锐话语。
眼眶持续泛酸,她的说辞带着几分强硬:“无所谓,随便说点。”
“随便?“叶润绩上下打量着她,态度漠然?,“陪聊半小时,五百。”
祝兴妍愣了下:“什?么?”
“收费。”叶润绩简短地说。
“……”
不知?道怎么就?被他曲解成“陪聊”的意思了。
再说了,他真有这么缺钱么?不过就?是说几句话,也要收费?
心?里闷着口气,头脑一热的祝兴妍还真答应下来,毫无踌躇地颔首:“行?。”
一个字,干脆利落。
叶润绩的目光沉下来,抬手看了眼腕上的手表:“现在是六点十二分,计时开始。”
男人?生?疏的口吻,压得人?喘不过起来。
也不知?道具体该聊怎样?的话题,祝兴妍迟疑几秒,随意翻出个话题来,语调生?涩:“这样?吧,说说你在国外的生?活。”
叶润绩顿了下。
视线挪向前方?,只差两三秒红灯就?变成绿灯,手重新搭上方?向盘,犹疑地应了一声:“好。”
大脑酸胀得几乎快失去意识,祝兴妍没注意到他的异样?,背靠回椅背,也把视线转向了前方?。
只听他的话如淙淙流水般流淌进心?里,却让她不太好受。
像是在描绘一幅栩栩如生?的画卷,将他在英国多姿多彩的留学生?活铺展在她面前。
他说,大一大二的课不多,业余时间,总有好友拉着他去各种游览博物馆、剧院;新年的时候,国外节假日很?长,只要坐火车就?能到邻国游玩;国外给的薪资待遇不错,每个月赚得都?很?多……
他还说,就?这样?一直呆在国外其实挺好的……
话音落下,车子恰好在她家楼下停下来。
就?算是堵车,两头离得近,也根本?花费不了半小时。
踩下刹车,叶润绩瞥了眼手表,公事公办地问?她:“还要说么,现在已经二十一分钟了。”
男人?这些话语,对?于她目前的情绪来说,只能是雪上加霜。
她也不知?道白花钱,听这些要做什?么。
只觉得头皮发麻,每一根神?经都?被人?拉扯着,生?疼。
祝兴妍凝视着坐在黑暗里的男人?。
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侧脸的线条被这漆然?的夜色衬得冷硬至极,嘴角淡抿着,完全看不出情绪。
不过,也不清楚是不是她的错觉。
叶润绩在诉述这些时,根本?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留恋和喜欢。
就?好像那些美好的回忆,完全与他无关,他仅仅只是那座城市里的一个旁观者。
没再多说什?么,祝兴妍直接下了车。
只是他所说的那些话,就?像是烙进了心?底,反反复复会被揪出来琢磨一番。
撇去那些称不上太过准确的预感来看,这些事不过是意料之中?而已。
可当亲耳听见时,心?的某处依旧在隐隐泛着疼。
他本?就?是这样?的人?,像是耀眼的太阳,肆无忌惮地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光芒,照亮世界上所有的阴暗角落。
忽的,祝兴妍又想起医院里,祝京铭对?她说过的话:“为什?么啊,为什?么去死的不是你们这对?母女??”
是的,她的出生?,就?是原罪。
从来就?不是无辜的。
就?像是人?生?从刚开头就?被迫打下怎么也抹不去的污点。
被人?指责着,也被人?嘲讽着。
不干不净,又见不得光的。
所以,就?算是喜欢上了一个人?,她也只能偷偷装在心?底。
不止是现在,以前也是。
那个炽热的、满眼都?是她的少年、那个干净的、纯粹的叶润绩,应该会在未来,找寻到属于他的那抹光。
不能因为她,浑浊成一滩烂泥……
没忍住,还是从冰箱里取了几瓶啤酒出来。
她酒量算不上太好,浑浑噩噩地喝着,两三瓶之后?就?醉得不成样?子了。
朦胧之际,过往的回忆又在眼前乱晃。
十年前的初秋。
西风卷落叶,气温比现在要暖和少许,心?却寒凉得像是被埋在冰天雪窖。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学校里,有人?将“私生?女?”的帽子扣在她脑袋上。
理所当然?,是难以置信的。
毕竟从记事开始,为了隐瞒这段违背伦理的关系,母亲就?一直欺骗着她。
那套说辞是这样?的,母亲告诉她,自己早就?与父亲离了婚,如今对?方?已经重建家庭,互相约定,各不打扰。
祝兴妍天真地没去怀疑,只当是别人?口中?的谣言,全是胡说八道出来的事罢了。
没多去在意,一门心?思全放在学习上面。
可后?来,却渐渐发现有些事不是不去介怀,就?可以避免的。
流言蜚语如排山倒海般倾倒过来,毫无防备地压在她肩上,生?生?压断好几根肋骨。
“你妈是插足别人?婚姻的第三者,我看你也好不到哪去。”
“长得这么漂亮,一看就?会勾引人?,果然?是遗传了你妈的好基因。”
“野种,怪不得这么贱,原来你妈给别人?当小三的呀。”
她像是被紧绷的绳索捆绑住,在肌肤上落下一道又一道刺目的红痕,根本?逃不开的。
到了后?来,不止是背后?说说那么简单了。
饶记得有次,狭小逼仄的厕所隔间,头顶猝不及防地被淋下大盆冷水来。
满头柔亮的黑发全被浸湿,晶莹的水珠落在她饱满白皙的额角上,再顺着姣好的脸部轮廓,一点点向下滑动,最后?“啪嗒”两声砸在地上。
凉意得刺进骨血里,冻得人?差点失去知?觉。
她下意识想推门出去,这才发现们被人?从外头挡住了。
任凭怎样?用力都?是徒劳的。
隔着一道门,清晰又尖锐的女?声从外头传进来,像是细密的针扎在溃烂的伤口上。
施暴者明目张胆地咒骂:“你装什?么清高啊?考试的时候让你给我传答案,你故意不传,那我现在就?让看看,不传答案到底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像你这种私生?女?,看着就?恶心?。”
话音刚落。
头顶上方?,又有大片的水从半空中?降下来,她立刻往后?躲闪好几步。
踉跄了下,后?背贴上冰凉又坚硬的石灰墙,湿透的蓝白校服沾上去,在上头落下几道并不起眼的水渍,像是被风一吹,就?会消失得无痕无迹。
外头是几个女?生?乱作一团的哄笑?声,放肆得活脱脱像是做了什?么善事。
等到笑?够了,才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