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这一处,那人写道:“既是香饵之下方有悬鱼,重赏之下方有死夫,又何须诚以待之,礼赏如一?不如用之而弃之。”
纳兰峥惊得大睁了眼,跟看泼皮似的盯着那行字:“这说辞,真是无赖至极!”
她说罢翻过一页,又见那人道:“‘群吏朋党,各进所亲’固然祸国,却也不可将举贤一制全然否决,有言道,‘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倘若一笔销了,君主还如何治国?”
她撅起嘴,觉得这句有那么点道理,却还是不大高兴道:“断章取义,胡搅蛮缠!”
再翻过一页,又有一行字:“此处字迹不如别处工整。”
纳兰峥愣了愣,仔细一看发现还真是。回想了一番读这页书时的情境才记起来,当时似乎是惹了祖母生气,因而被罚抄了佛经,抄了整整几个时辰方才完毕,再拿起笔,手便不大利索了。
她皱皱眉,恨恨道:“不工整怎得了,鸡蛋里挑骨头!”
她继续往下看,又见他道:“此处脏渍缘何而来,偷食松子糖时沾着了?”
纳兰峥这下着实是气得不行了,一张小脸涨得通红:“这人……这人真是无理取闹!白瞎了这一手漂亮的瘦金体!”
纳兰嵘也义愤填膺:“姐姐,他欺负你,嵘儿定饶不了他!”
她闻言抬起头来,见弟弟一副认真极了的样子倒消了点气,冷哼一声道:“姐姐自有办法。”说罢便执着书卷走回书房,一面吩咐道,“蓝田,磨墨!”
那哪是磨墨的架势,分明是磨刀吧?
纳兰嵘蹦蹦跳跳跟在她身后,等着瞧姐姐如何将那泼皮明三给欺负回来。
……
第二日,纳兰嵘就背负着艰巨光荣的使命去了学堂,照姐姐交代的,将那卷三略摊开来搁在自己的席面上,然后走开了去。
果不其然,他人刚一走,湛明珩长手一伸就将书卷拿了过去,丝毫没有偷看的理屈。
只不过这一瞧,却是脸都青了。
明淮巴不得日日讨好皇太孙,将来好谋个飞黄腾达,自然格外关注他的举动,瞧他脸色不对便凑了上去。
这一看却是不得了,只见那书卷正中几行小楷书道:“曾得见宋徽宗之瘦笔,天骨遒美,逸趣霭然,至瘦而不失其肉,转折处见藏锋。然此卷内所仿,笔势纤弱,形质俱差,实乃憾事也。私以为,此瘦金体绝非寻常人可书,不如罢之。”
明淮“咕咚”一声咽下好大一口口水,谁人如此胆量,竟敢批评皇太孙的字?且那口吻老成至极,竟字里行间无不讽刺他身份不够,不该随意模仿帝王笔触。
这可是天之骄子,他的身份若还不够,谁够?
要说太孙这手瘦金体,那也是有故事的。听闻太孙幼时顽劣,不愿习字,被逼无奈之下就学起了史评颇为昏庸的宋徽宗的书法,以此来气自己的老师与皇祖父。
谁想陛下却是开明豁达,一副但凡他肯习字,学谁都不是问题的模样。后来,太孙的瘦金体就在朝里出了名。
只是如今却被贬得一文不值,不用看也知道,湛明珩此刻的脸有多黑。
他执卷的手都抖起来,竟是气到连明淮在身后都未注意,半晌将书卷往案几上一砸,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