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钦,你就是个?灾星!害人精!谁对?好谁就不?得好死!你克死了你的父母、小姨、现?在又来祸害我们家!你有什么脸活到现?在,你就该跟你父母一起去死!”
凄厉的哭喊和咒骂响彻小小的灵堂,一身?黑衣的女人踉跄着?扑上来,抓着?郁钦的衣襟用力?把?他朝门外推。
那是郁钦的舅妈。
周围顿时炸开了锅,一群人围了过来,有人拦着?崩溃的舅妈,有人护着?郁钦往外走。
舅妈挥舞的手臂打在郁钦还未完全长开的胸口,尖利的指甲抓破了他的脖颈,留下数道血痕,但他感觉不?到疼,耳朵似乎也隔着?什么东西,将那些嘈杂的声音都摒弃在外,他的眼睛里只有灵堂前两张黑白遗照,一大一小,那是和郁钦朝夕相处了三年的舅舅和表弟。
郁钦不?知道是怎么被推出?门外的,今天的太阳很大,灼热的阳光把?它所到之处都变成了烤箱,蒸干了郁钦的眼泪,他哭不?出?来。
太热了,郁钦想,出?殡的时候难道不?都该下雨吗?就像他父母和小姨出?殡那天一样。
郁钦的出?生是父母给的,第二次生命也是父母给的,他总是在梦里梦见车祸那天,父亲从驾驶座回身?护着?母亲,而母亲扑在他身?上,用单薄的身?体死死护住他,杂乱的钢筋交错穿透了狭小的车厢,将郁钦的周围变成了钢铁的牢笼,还有两根从父母的后背直穿过前胸,鲜血滴滴答答顺着?钢筋往下流,将他新穿的白色小西装都染成了红色。
母亲的嘴里也有血,冷汗打湿了她的额发,即使?濒死她还在努力?安慰已经?被吓傻了的郁钦:“别……怕……好好……长……大……”
父母去世后,郁钦就开始变得沉默寡言起来,被小姨接回了家,小姨那时候还是单身?,在一家文具公司做销售,漂亮又能干,对?郁钦很好,把?他当自己儿?子一样照顾,他们一起生活了三年,就在郁钦逐渐走出?父母去世的阴影时,小姨在公司跳楼自杀了。
后来郁钦才知道,小姨被公司里一个?有妇之夫骗了,那渣男的老婆带着?七大姑八大姨找到了小姨的公司,撒泼打滚,各种侮辱,还用硫酸泼了她的脸,小姨受不?了刺激,被送到医院后没多久就从病房窗户一跃而下。
郁钦很愤怒,那时候他上初中,感觉自己已经?长大了,他在小姨手机里见过那个?渣男的照片,他想帮小姨讨回一个?公道,于?是翘课去小姨公司楼下堵渣男,可惜等了好几天,才知道渣男早已辞职不?干了。
后来郁钦听说渣男老婆被判了刑,渣男和她离婚了。
再后来,郁钦被舅舅家接手了,从那以后,郁钦的噩梦里除了被钢筋刺穿的父母,还有一个?被摔得血肉模糊的小姨。
舅妈不?喜欢自己,郁钦知道。
当初为了舅舅擅作主张把?郁钦接回家,舅妈还和舅舅大吵了一架,郁钦听见舅妈大声说自己是个?不?祥的人。
舅舅怒斥舅妈迷信,最后舅妈妥协了,可从那以后,她每次看郁钦的眼神,都像在看一件垃圾。
舅妈不?喜欢她比郁钦小三岁地儿?子跟郁钦一起玩,但小孩子的想法都很单纯,家里难得来了个?和自己年龄相近的孩子,自然?很高兴,老妈的嘱咐全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表弟很崇拜自己这个?聪明又话少?的表哥,觉得男人就该这样,酷酷的,所以总是喜欢跟在郁钦身?后,就像一个?小尾巴,舅妈唠叨过几次,最终还是不?管用,也就作罢了。
在舅舅家虽然?没有在小姨家那么自在,但也算是衣食无忧,即使?是不?待见郁钦的舅妈,也只是比较冷漠,从没苛待过他。
只是郁钦没想到这次的平静碎的更快,不?过两年时间,舅舅和表弟就迎来了和他父母、小姨相同的结局。
舅妈的哭声和咒骂依旧在耳边回响,那些恶毒的词语就像一根荆棘之鞭,猛地抽醒了郁钦,父母、小姨、舅舅和表弟的死都是因为自己,因为他们对?自己好,跟自己亲近,所以他们就死了,自己是原罪,原来该死的人是自己。
舅舅还没下葬,舅妈就把?郁钦的行李打包全扔到了门外,她恨自己,郁钦理解。
奶奶在葬礼后找到郁钦,希望他能搬去镇里和她一起生活,郁钦拒绝了,他执意搬回自家原来的房子独自居住,他的亲人如今只剩一个?奶奶,他不?想伤害她。
“别胡思乱想,”奶奶知道他在害怕什么,她慈祥地微笑着?,“你舅妈说的都是气话,我的孙儿?又帅又聪明,是个?好孩子。”
那时候郁钦的身?高已经?接近一米八,奶奶满头?花白,站在郁钦面前才刚到他胸口,看起来瘦瘦小小的,身?上有一股老年人特?有的腐朽又温暖的味道,她踮着?脚也摸不?到郁钦头?顶,只能爱怜地抚摸他的肩膀,那一刻郁钦鼻子一酸,终于?哭了出?来。
从那以后,郁钦的噩梦里又多了舅舅和表弟。
郁钦开始讨厌自己,他开始自暴自弃,独自生活让他越来越沉默,整个?人也越来越阴郁,一个?暑假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抽烟喝酒。
舅舅死在中考结束后的暑假,所以郁钦中考考的不?错,上了一所市重点高中,开学那天还引起了一场小轰动,学生之间很快流传出?高一新生里来了个?身?高腿长,高冷又忧郁的帅哥的传言。
正处于?中二年龄的少?男少?女总是喜欢一些特?立独行的人和事,很快就有大胆的开始对?郁钦示好,但很快他们就发现?郁钦根本不?是什么“忧郁王子”,他是一只抱着?冰山,竖起一身?刺的刺猬,无差别地攻击着?任何想要近身?的人和事。
有一点特?立独行是个?性,太过特?立独行就是孤僻,示好的人慢慢消失了,看不?顺眼来找茬的人却开始越来越多。
这样的环境让郁钦厌恶,这样的生活让郁钦厌恶,周围发生的一切都让郁钦厌恶,郁钦每天疲于?应付,他感觉很累,于?是他开始打架、旷课、逃学,成绩一落千丈。
开始老师看在他父母双亡的份上,还耐心规劝过几次,可郁钦就像一块顽石,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他觉得大不?了就退学,像他这样的人就应该隔离起来,烂在家里。
最终在郁钦又一次和人打架,并把?对?方打进医院,对?方家长一怒之下闹到学校后,郁钦终于?被学校劝退了。
平心而论,郁钦觉得自己没错,是对?方找了几个?社会上的小混混在郁钦回家的路上堵住他,硬说他欺负了自己妹妹,也不?知是干妹妹还是亲妹妹,郁钦皱眉看着?那个?一脸傲慢的小姑娘,实在没什么印象。
当然?他也是这么回答的,小姑娘的脸当场就绿了,任谁昨天告白才被拒,今天就听告白对?象说完全不?记得自己时脸色都不?会好看。
郁钦厌恶自己,打起架来不?要命,一对?四,把?他们全干倒了,领头?的那个?伤的最重,被踢断了一根肋骨,小腿骨折。
小姑娘在墙边尖叫,边哭边叫,郁钦的脑袋上挨了一闷棍,鲜血顺着?额角躺下,流进眼睛里,辣辣的疼,他觉得很烦,仿佛又回到了舅舅的灵堂里,舅妈的咒骂和尖叫声重叠在一起,让郁钦伤口周围的皮肤都跳了起来,他烦躁地擦了擦眼睛,低吼道:“闭嘴!”
小姑娘被他阴鸷的模样吓坏了,捂着?嘴巴跌坐在地,世界终于?安静了。
在处分下来之前,郁钦被停课了,他拉紧了所有窗帘坐在家里,不?想吃不?想喝也不?想睡,浑浑噩噩地打游戏、看电影,就像一具行尸走肉。
然?后奶奶来了。
郁钦不?知道她从哪儿?得来的消息,那个?矮小瘦弱的老太太在见到他时着?实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不?过也就那么一瞬,接着?老太太就像一股小旋风,吹进了大门,吹开了郁钦没日没夜拉着?地窗帘,吹散了屋里缭绕的烟雾。
初冬的阳光正好,瀑布一般从窗外倾泻进来,带着?蓬勃的生命力?,晃得郁钦眼晕,他就像一只真正的僵尸一样下意识举起手臂去遮挡这仿佛能把?他灼伤的阳光。
奶奶打开了窗帘,又梭巡了一圈被郁钦造的好似垃圾堆的房间,才迈着?小碎步走到他面前,命令道:“腰弯下来。”
郁钦的大脑似乎还在当机,他听话地弯下腰,把?脑袋凑近奶奶,再次闻见了奶奶身?上那股让他熟悉的,腐朽又温暖的味道。
奶奶长长叹了口气,伸出?皮肤早已失去弹性的手,先心疼地在郁钦头?顶的伤疤上轻轻摸了摸,然?后扬起手在他脸上重重打了一巴掌。
郁钦懵了,倒不?是有多疼,一个?瘦小老太太能有多大的力?气?只是他看见奶奶哭了,浑浊的泪水顺着?她眼下的皱纹横着?滴落,她的嘴唇颤抖着?,瘦小的身?体也颤抖着?,好像一根在风中即将燃到尽头?的蜡烛。
她说:“你的父母死了,他们带你来到这世上,又用生命换你继续活下去,他们给你爱,不?是为了看你这样作践自己的!”
那天郁钦被奶奶拉着?回了学校,他看见已经?年近七旬的奶奶以一种十分卑微的姿态替他给愤怒的家长道歉,给校领导和老师道歉,替他说好话,替他求情,终于?保住了他的学籍。
从那之后郁钦就变了,他依旧沉默,如果有人故意招惹他也会还以颜色,同时又分得清轻重,努力?收起一身?尖刺,他戒了烟,也不?再逃课。
第二学期期中考试郁钦从年级倒数直接进了年级前十,期末更是直逼年级前三,沉默寡言的阴郁在别人嘴里也变成了稳重,一下子从让老师头?疼的问?题学生变成了各科老师手里的香饽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