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气暖如春,淡月窥檐。
兰青在明间地板上铺的被褥枕头被人抢先占住。她一推开槅子便看到宁朝穿着单薄中衣,乌发半湿,盘腿坐在中央。
几盏单足银鹤灯盏伴在云水纹的长颈花瓶边上,瓶中插了一大把野菊花,而眉清目秀的少年人正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念着往生咒,端的是虔诚模样。
她小心翼翼坐到那边的罗汉床上,未曾惊动宁朝。
大抵过了一炷□□夫,他才念毕。
宁朝捋了一把额前的碎发,抬眼望向兰青。她规规矩矩地将双手放在膝上,月如眉,玉如肌,安静又乖巧。
“你爹准备好了?”他懒懒起身,拉下挂在屏风上的道袍慢慢穿在身上。
“当然,其实昨儿下午绣娘就送来衣裳,他只是羞,如今算是接受了那身衣裳。”兰青去给叶止梳了个发髻,想起他梳妆打扮好的样子,忍不住说给宁朝听,“爹爹说他这样的样貌已扮不了未嫁女子,所以此番扮的是个淡妆浓抹的少妇。”
“叶老爷能屈能伸,等会咱们要夸一夸他。”宁朝笑道。
兰青等他整理衣冠,出门时叶止已手持一把乌骨洒金扇在外等候多时。月下他头戴银丝鬏髻,翠云梅花钿,周围插了几根雕花碧玉簪和银花头簪子,没有耳饰。身上穿素青杭绸大袖长衫,银白膝襕裙,豆绿丁香掐牙比甲。竖领遮住他的喉结,长裙亦遮住脚,妆容却正当好,一眼看去大不言不语,但端庄持重,真有那么点韵味在身上。
宁朝看了他一圈,走近后行了个万福礼,道:“这位姐姐为何要以扇遮面,怕被别人看掉一块肉?”
叶止还礼,十分不情愿,只说:“你够了,想笑就笑,何苦来挖苦我。”
宁朝嗤笑一声,道:“这就叫挖苦你?叶老爷想多了,我没见过哪个女人声音有你这般粗,身段有你这般的僵硬。”
兰青记得他明明说过要夸叶止的,不知为何,一见面就要损人家,于是把他往边上推了推。
“等会咱们出去,爹爹就不要说话。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多笑一笑便好。”
“你倒护着他。”宁朝摸摸她的脑袋,意味深长道,“可你爹这明摆着不愿听你的话,你瞧瞧他现在这副表情,活像是我欠了他一千两。”
叶止闭了闭眼,猛地收了扇子,过了会儿慢慢露出一点微笑。
“假笑,当人看不出来?”宁朝摇摇头,嫌弃道。
“真一分就很好了。”兰青鼓励他,自己先笑了一个。
叶止看着兰青,她笑起来明眸皓齿,真诚极了。像打心底在开心。他描得长长的眉微微蹙起,无奈学起来。
“像是有人刀架在你脖子上。”宁朝忍俊不禁,手搭在了兰青肩膀上让她扶着自己,笑的站不稳。
兰青气的照他胳膊打了一巴掌,随即道:“没事,我给您讲个笑话。”
叶止颔首:“多谢。”
“小时候,我们庄子附近有个村一对夫妇生了个傻儿子,每日出门干农活便将人关在家猪圈中。那个傻儿子一个人闲着没事就爱冲着猪圈外的路上大喊大叫,我有一回从那边路上回庄子,就听见他喊我过去,说是有个很稀奇的事儿要告诉我。”
宁朝笑看她:“你过去了?”
兰青瞪圆了眼,一脚踩到他的鞋上,不悦道:“我当然过去了,万一真有事呢。”
“后来我过去,这傻子给了我一巴掌。”她一脸正经说笑话,眼睛看着叶止。
“你被打傻了?”宁朝笑的不行,说话断断续续得,心疼似的把她脸摸了摸,问,“还疼不疼?我帮你揉揉。”
“不用不用、不用!”她扭着头想要躲过宁朝的好心,却错过了叶止那一丝笑容。
他低着头,没忍住转过身去。
叶止:“是真的么?”
“是个笑话,不是真的。”兰青说。
把鬓角的碎发撩到耳后,宁朝停手后她终于能好好看看叶止,就见他微微带笑,也伸手过来。
手悬在半空,最终落在她头顶,轻轻揉了揉。
“但愿是个笑话,不是真的。”
三个人而后从院门出去,宁朝隔着衣料抓住兰青的手腕,从小巷子出去。但见人来人往,桥梁栉比。穿城而过的秋河上载着大大小小乌篷船,船上悬挂暖蓬蓬的渔灯,如点点萤飞。
银河耿耿,欢娱声不绝。
兰青是头一次见到悦来客栈后头是这样的,一时觉得惊喜。叶止细心观察周边人等,不比宁朝还要分出一份闲心来看兰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