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凌终究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十七这时才惊觉真的是过了好多年,他差点忘了故人的音容笑貌,却再又与他们重逢的时候,一切又化为鲜明的记忆。
当年那个肆意张扬的少年已经不存在了,如今的唐凌沉稳中不失威严,所作所为更是当得起这‘无争’之名,江湖中人提起原氏随云,说的是这原庄主果然是武林泰斗江湖巨擘,鲜少有人去说其他。
他们认识的都是无争山庄的庄主,而不是背后的那个人。
没人知道真实的原随云是怎么样的,也没人知道唐凌是谁,他们永远都在说当年的唐少侠虽然只出现了不长时间,却让人记忆犹新,他们也在说原庄主果然气质不俗,见面过一面便难以忘怀。
唐凌和原随云,在他们眼中也并不是一个人。
“总觉着啊,咱俩跑到匠石坊的高塔上饮酒谈天仍在昨日。”唐凌如是感慨道:“大雪天,两个人跟傻子一样,用着本门轻功费力跑到那最高处,差点累个半死。”
“是啊。”十七忆起往事也不由笑出声来:“我门内轻功还好,你万花谷的轻功,上那高塔确实麻烦了些。”
那日正巧是浩气恶人于昆仑展开攻防战,彼时唐凌还不是极道魔尊,也懒得打架,便跟十七跑出去躲清闲。听闻北边儿有座高塔风景独好,他们便相互约定,谁先爬上去就算谁赢。纯阳轻功论起爬高来比万花略胜一筹,十七赢了,最后敲诈了唐凌一次酒宴。
下方喊杀声冲天,他们在上面却逍遥得很,那时的二人可是难得的自在,以后倒是难得有这种轻松的时刻了。
“我倒是现在想与你比一比轻功,只可惜啊……如今的你,怕是将我远远抛下了。”
唐凌的话中却带了几分苦涩,他浪迹江湖这么多年,已经老了,而十七去修了仙,恐怕会与他渐行渐远——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也看得透彻。
“是啊是啊,以后你成了糟老头,我还是会迷倒万千少女。”
十七知他何意,但此时却只能含糊带过,修仙不是人人都能修,他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活,一眼看出唐凌在武道上可以走到极致,但却毫无仙缘。而昔日的好友,也许有一天也终会分别,他们此番相聚已是上天垂怜,想要再多,那就是贪心了。
“我倒是觉得啊,不管在哪儿,你都能混得风生水起,这点可着实让我佩服。”
听了十七的话,唐凌苦笑着摇头。
一个活了三十多年都可以用双眼来感受这个世界,却突然变成了盲童的武林高手,比起普通的孩童还不如。不适应缩小了的身体,也不适应空荡荡没有一丝内力的经脉,更不适应一片黑暗的世界,他幼时吃了不少苦,脾气也发了不少,原东园因无法治好幼子心有愧疚,几乎事事顺着他,这让内里是个成年人的唐凌越发烦躁。
他也闹过,也曾歇斯底里,有好长一段时间压根就不想接受现实,从愤世嫉俗的心态调整到勉强能够接受如今的生活,也用了不少时间。所幸他后来好歹也算是看透,总归恢复了几分从前的风骨。
无争山庄势力庞大,名下势力极多,光是商铺酒楼就数也数不清。士农工商,商人总是排在最后,而名门正派向来自诩高风亮节不染铜臭,对商人一向嗤之以鼻。大门大派多靠庇护百姓商家收取供奉,故而日子一向清贫,而无争山庄却不。
他们明面上有田有房,名下弟子开了武馆药铺,暗地里有许多酒楼客栈,还有胭脂铺子马行和票号,简直富得流油。
“你要知道,虽说江湖人说快意恩仇,实际上还要顾及着朝廷的。”
唐凌本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只是他后来因为原家,因为花满楼,改变了曾经的许多想法,才准备和皇室打好关系。侠以武犯禁,朝廷对江湖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不代表他们没有底线。
如今的皇帝才登基不过几年,而先帝却不是个善茬。
“从前在恶人谷时,无论用什么计策打什么仗,都不用顾忌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可如今却不同,无争山庄名声已经够大了,再大的话,吸引的就不是江湖人了。”
唐凌与皇家有所牵扯,他名下的票号跟花家一样,是直接隶属于皇帝的。而皇帝手中,也握着原家所谓的把柄——虽然这个把柄是唐凌自己送上去的,但这正是他的目的。
他没兴趣对朝廷造成威胁,更没兴趣让朝廷给他找麻烦,最好的方法就是维持着一种平衡,他在他的江湖,与皇家表面上泾渭分明,实际却互惠互利。
如此,为了避免更多的麻烦,唐凌深入简出,也是理所当然了。
二人交谈直到深夜,十七见唐凌有些疲累,便打着哈哈说自己要去睡了,唐凌闻言,便取来墙角的灯笼,为他点了灯。
橘红的烛火映在唐凌眸中,似是那双黑瞳中也燃烧着火焰,恍惚间,十七好像看到了当年挥斥方遒的唐少爷——谈笑间便能扭转战局,墨发垂腰,一身红黑相间,是万花的名士风流,却夹杂着锋锐的杀意。
被浩气中人畏之如虎,言语之间尽显杀伐本色,也可称之为枭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