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 正盛夏流火的时节,傍晚黄昏,天边晚霞尽散,只一片片乌云遮住蓝天, 洁白的月隐隐约约在云层中探头『露』出一角来, 因乌云的颜『色』暗沉, 倒更衬月亮的白。
天气闷得厉害, 又热,所有人都觉心里沉甸甸的, 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 仿佛连口长气都喘不出来。
咸福宫正殿里, 娜仁稳稳端坐于主位宝座上, 也只有不停拈着手串的手流『露』出几分主人心中的急切焦灼。
偏殿里女子的□□声那般的低沉无力, 噪杂的脚步声与交谈声压过,万琉哈氏急得连声念佛, 又忙催着问:“都多长时间了, 怎么还没动静?”
“女子生产惯素艰难, 她又头胎, 不要急,这会越急越无用的。”佛拉娜拍拍她的手, 缓声。
万琉哈氏偏头应了声“”, 虽止了声, 手上的帕子却绞得急切凌『乱』。
佟妃如今主理六宫, 身上终于又有了端庄威严的风姿,发绾一支雕刻丹凤朝阳的白玉扁方,又因一朵鹅黄芍『药』绒花的点缀而不会显得寡淡。此时眉目低垂地端坐着,微有些出神。
直到娜仁唤她, 她方猛地回过神来,转头向娜仁,神情恭顺:“娘娘有何吩咐?”
“天儿晚了,皇上几时过来?”娜仁话到一半,扬声问。殿,唐百忙禀:“前番来人回,戌正时分到。”
“那还有一会子,叫御膳房不要急,慢慢『操』办些吃食。在人家宫里,也不必摆得繁琐,一人一攒盒菜,抬几张高几来,也轻便。佟妃你去孩子们,因咱们都在这,我将小的们都送到慈宁宫去了,只怕扰了老祖宗,你去瞧瞧他们,用过膳,或回阿哥所撷芳殿,或回各自母妃宫中罢了,交代宫人照着。只怕这边一时半会咱们回不去了,叫宫人伺候着睡吧。”娜仁缓缓。
佟妃也正挂心着四阿哥,当即一喜,忙向娜仁欠身要去。
佛拉娜亦放心不下皎娴与胤祉,向娜仁时目『露』期盼,最后还起身:“妾身随佟妃娘娘同去。”
“也罢,你去吧。”娜仁点点头,见那边德嫔宜嫔仿佛也坐不住了的样子,面『色』微沉,:“皇上说戌时正来,但前头的事可未必,若哪位大臣提前退了——”
她只点到这个份上,多的话没说,但言下之意众人已然明了。见德嫔与宜嫔又将屁股稳稳当当地贴在了椅子上,娜仁心中微微一笑,面上表情却分毫未变。
不错,越来越人模人样了。
娜仁微微昂起下巴,如此自得到。
不过转瞬又觉着不对,微微拧起眉头,宜嫔却以为自己惹了她不快,下意识瑟缩一下,郭络罗答应面上也带出两分担忧。
娜仁眼角的余光瞥到姐妹两个的神情,不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略疑『惑』:我有那么吓人吗?
嗐,还不要试图去解析憨憨的心了。
娜仁快开始开解自己,因历史上七阿哥的生母还算长寿,娜仁对戴佳氏倒没有什么担忧,只记得历史上的七阿哥生来身怀残疾,戴佳氏孕期反应也确不大,也不知究竟如何。
酝酿了大半日的雨最终在日暮昏沉时落下,纵然姗姗来迟,雨势却由一开始的轻缓逐渐转急,听着头雨声大作,坐在上首的康熙眉心紧蹙,忽然问:“她怎么没声?”
“戴佳常在粗通医理,自然之如何省力用在键时刻。”娜仁宽慰:“然无事,放心吧。”
康熙:“但愿。孩子们呢?你不在,只怕留恒要闹的。”
“有他姐姐哄着呢,不会有什么大事,况又没人过来,来没闹起来。”娜仁虽口中如此说着,听着头的雨声雷声,终究也放心不下。只攥了攥手中的玛瑙串,强压下揪心坐着。
如此,阖宫嫔妃加上一个皇帝在咸福宫中苦等到了深夜。
其以戴佳氏本身的位份或资历而言,都不足以叫阖宫嫔妃在此等候的,但她下午发动的时候大家都闲着,就过来个热闹。
谁也没到这热闹一直持续到午夜。
子时的梆子刚刚敲过,一声婴儿啼哭划破天际,康熙蹭地站起,急问:“生了吗?”
头雨势渐收,能听到宫人喜气洋洋的声音,却又在瞬息之后戛然而止。
娜仁手一攥拳,知七阿哥先天的残疾到了。
康熙却不明所以,忙催人去。
梁九功欢天喜地地去,屏声息气地回,稳婆抱着个大红襁褓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巍巍地向康熙:“回、回皇上,常在小主诞下一位小阿哥。小阿哥重四斤一两……”
康熙见她的神情,心中一紧,收敛面上喜『色』,问:“究竟怎么了?”
“小阿哥先天残疾……”稳婆双手托起襁褓,重重地磕了个头,等待着康熙的发落。
殿内众人吃惊者有之,惊疑者有之,松了口气的也有之。只康熙,觉着一只手攥住他的心脏又缓缓松开,如此反复,面『色』渐白,眼神一瞥,梁九功会意抱过小阿哥,将襁褓掀开与康熙,然婴儿右足畸形,形状奇怪,孩子也生得瘦小。
康熙不着痕迹地深吸了口气,将襁褓盖上,一会才挥挥手,沉声:“将七阿哥抱下去吧,太医呢?”
为戴佳氏安胎的太医传入正殿,稳婆如得大赦,猛地松了口气,抱着小阿哥下去了。
见康熙没什么发落反应,佛拉娜也微微松了口气,低低念了声佛,捻着手上的念珠,眉目低垂。
身带残疾,生来不祥。若在头普通人家,但凡信这些几分的,只怕这孩子都留不住了。皇家更『迷』信头子,对风水命理都极为讲究,每每逢大喜事还要大赦天下普天同庆,年节施粥散『药』,大把大把的香火钱洒出去,求的不过个福报。
如今康熙既然开口称呼小阿哥为七阿哥,便说明这孩子生来的一过去了。
幸而,幸而虽生在皇家,还碰上了个虎毒不食子的阿玛。
太医上来后掉了一大圈书呆子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康熙听着心烦,摆摆手叫他去了,沉声:“时候也不早了,都散了吧。”
梁九功忙取了披风来与他披上,宜嫔迎上来:“这头可冷着呢,皇上不如就去妾身宫里歇歇,也就近的事。”
康熙她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兴致不高的样子。
宜嫔便也会意闭了口,低眉顺眼地跟在康熙后头走。
德嫔不大服气,在后头瞪了她一眼,等人去了,方低低骂一声:“狐媚子。”
“罢了。”娜仁:“都散了吧。”
众人便都应了,娜仁又去偏殿里瞧了瞧戴佳氏,她已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躺在清爽的床上,面『色』苍白如纸没有半分血『色』,贴身宫女抱着七阿哥在旁默然落泪,戴佳氏倒没什么悲伤情绪,神情平静。
听见娜仁进来的声响与宫女的通传,戴佳氏虚弱地笑笑,:“请娘娘恕妾身不能起身向您请安了。”
“有什么要紧的。”她这样子,娜仁心一酸,也觉着眼眶一酸,柔声:“宫里医『药』的,七阿哥这本不什么大病症,不必急。日子长着呢。”
“妾身省得。”戴佳氏牵起唇角,似笑了笑,目光却直勾勾地盯着床顶彩绘的百子千孙瓜瓞绵绵,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流入鬓角,她抿唇半晌,哑然:“妾身早就知了,这孩子生来如此,妾身用的『药』。”
娜仁一惊,“这话你可不要『乱』说。”
“娘娘,您就叫妾身说出来吧……”戴佳氏:“妾身生来带着一股子胎毒,本不生育的。这孩子的到来在妾身的意料之,本不欲留他的,但宫内长日漫漫,总要有个寄托,便仗着自己读过几卷稀奇医术铤而走险,倒保住了这孩子,没成……到头来却不妾身救了他,而他救了妾身。哈哈哈——”
她这话说得颠三倒四的,娜仁没大听明白,戴佳氏也没有详细解释的意思。生产已经耗费了她许多体力,一笑牵动小腹,便疼得脸『色』煞白,牙齿紧紧咬着唇,没一会便见了血『色』。
“你快轻些。”娜仁忙:“哪有用自己的肉解火的。太医可开了安神镇痛的『药』?”
宫女忙已经煎上了,万琉哈氏这时也步入偏殿,一边叫早预备的『奶』嬷嬷接过七阿哥抱去布置的耳房里,边笑对戴佳氏:“皇上那意思,七阿哥可以留在咸福宫养了。我方才去耳房里了布置,太医可开了镇痛清宫之『药』?快喝一碗,你生睡一觉,有什么伤心的,都等到出了月子之后吧。月子里伤心劳神最耗元气的,不要告诉我你不知。”
戴佳氏见她进来,虚弱地微微一笑,点点头,“我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