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年来,涌入蜀地的百姓比往常多了好几倍,他们往往拖家带口,身上卷着全部家当。有稍富裕些的人家,长途跋涉到了这里,还有钱找个落脚的地方。但更多的是穿着破烂,面黄肌瘦,一路乞讨着过来的人,他们双眼无神的躺在街上,麻木的等待着过往行人施舍几个铜板或些吃食。
卢望真人原本带着弟子下山采买灵药,看到这场面便怔住,拦住一个人一打听,才知道这些人是从洞庭湖畔而来。
早就听说洞庭湖畔遭了巴蛇之害,没想到竟然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洞庭湖本是诸暨派的地盘,诸暨派,四大仙门之一,实力强大富甲一方,应该护得一方百姓安居乐业,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卢望真人忧心忡忡的回到山上,让弟子把山上所有的空房都收拾出来,第二天又下山,接了第一批涌入蜀地的百姓回山上安置,提供饭食给予住处,并且在山腰上开垦了一大片荒地,叫他们自行耕种。青城山气候温暖湿润,土地肥沃,各种瓜果蔬菜的种子种下去三个月就能成熟。他们将成熟的作物带去山下的村镇上换取米面粮油,也算是自给自足最快捷的一条路了。
然而涌入蜀地的百姓依旧源源不断,青城山上很快安置不下。
卢望真人出面与附近村镇交涉,终于又在山下的五个镇子、十二个村上找到能够容纳三百七十人的一百五十二处住所。先让人有个遮风挡雨的住处,前一个月的吃穿用度靠青城山接济,慢慢再寻谋生的出路。
然而这对于大批涌入蜀地的流民来说,依旧是杯水车薪。况且涌入偏远蜀地就有这么多人,可想而知有多少失去家园的百姓去往北方,南方,西北。而他们原本的家乡洞庭湖畔,已经糟糕到了甚么地步。
每每细想,卢望真人心里就跟千万只蚂蚁啃噬似的难受。
卢望长了一副不苟言笑的坚毅面孔,却生得一副柔软的菩萨心肠,又自小受师门教诲,怜悯百姓苍生,见不得弱小受苦。
卢望真人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几晚上,终于被大弟子陆明策看出了端倪。
陆明策道:“师父既然牵挂洞庭湖的百姓,不如我陪您去那里看一看,来回不过一个月时间,难道您担心不在山上这一个月,师弟们就不好好修炼学习了吗?”
卢望真人听了心里妥帖,微微一笑道:“师父也正有此意,不过若我们走了,山上其他弟子师父都不担心,唯独你小师弟,我不在你也不在,他恐怕就成了老虎不在山上的猴子,要无法无天了。”
陆明策道:“那就把小师弟也一并带上。”
卢望真人点点头,说:“阿芷在山上无法无天,是以为这山上除了他师父我、大师兄你,便是他这只猴儿最大,殊不知这世间青城山算得了什么?他应当出去看看更加广阔的天与地。有比青城山更高的九淮山,有比蜀溪更波澜壮阔的大江大河,还有看不到边际的八百里洞庭湖。当他心胸宽广到可容纳天地,自我便再也算不得什么。”
“不过若是只带你和阿芷出去,容钦和书涯知道了,也要来找我大闹天宫了。”
陆明策笑了笑说:“师父您自己定夺,我回去收拾行李,顺便告知小师弟一声。”
于是第二天出发之时,便是卢望真人带着四个小徒弟,一行五人。
洞庭湖之战的前一天晚上,天气很好,天上繁星闪烁,卢望真人闭着眼睛假寐。陆明策仰面朝天躺着,伸出一根手指点着天幕,教几个师弟们认识星宿。
二师弟俞书涯和三师弟容钦都十分给大师兄面子。
两人时不时做恍然大悟状,口中吹捧道:“大师兄你太厉害了,连这你都知道,那么那边的星星是什么呢?”
陆明策道:“那是房日兔……擅腾飞,正气极盛,妖邪遇到必然受到惩罚。”他说完,眼角余光去寻谢芷。
谢芷侧躺着缩在卢望真人腰间,像一颗虾子,闭着眼睛微微蹙起两道秀气的眉,仿佛被声音吵的很不耐烦。
陆明策唇边的笑意淡了淡,将与二师弟俞书涯共用的一张毯子往师弟肩膀上扯了扯,说:“睡吧,师父和小师弟都睡了,明日还要早起。”
卢望真人闭着眼睛道:“我没睡,正听着呢。明策你继续给他们讲吧,今晚就教师弟们把二十八星宿都认齐,等回了青城山上,我再考将你们。”
容钦脑袋埋在毯子里,做了一个古怪的鬼脸。
说到“回青城山上”这几个字,卢望真人竟不小心把自己的舌头咬了一口,尖锐的疼了一下,疼的心里一慌,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正要掐指占卜算一下,一声啜泣声传来,低头一看,腰窝里蜷着的小弟子满脸通红,紧闭的眼睛里溢满泪水。
卢望真人把小弟子拍醒,说:“阿芷醒醒,又做噩梦了吗?”
谢芷缓缓睁开眼,睫毛上挂着泪珠要掉不掉。
他其实早就醒了,只是刚才的梦境留给他的后遗症太大,竟一时不敢睁眼也不敢说话,更不敢“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