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毛牵唇一笑,以食指敲了敲卷轴,乾坤万象图便缓缓向两侧展开,平铺近百尺,密密麻麻皆是些看不懂的文字,似萤火虫般荧荧闪耀。
“丫头,你且将手伸进去。”
夙冰微一颔首,正照他吩咐去做,胳膊陡然被人攥住。
掉过脸,竟是夏重霜。“我先。”
白毛“咦”了声,颇感兴趣地将他望着:“小子,难道你不怕我搞鬼么,说不定,此物藏着一头恶兽,能一口将你吞了呢。”
“正是怕你搞鬼,我才先来试上一试,身为长辈,岂有教小辈以身犯险的道理?”夏重霜理了理宽袍儒袖,漫不经心地道,“至于恶兽,谁将谁吞了,还真不好说。”
白毛一讷:“好狂妄的小子!”
夏重霜斜睨他一眼:“便是狂妄了,如何?”
白毛额角抽搐再抽搐,冷笑道:“现如今的小辈们,真是一个赛一个的不知天高地厚,待你入了乾坤万象图,我且看你还能否笑得出来!”
夏重霜不屑一顾:“就算知晓未来又如何,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更何况我辈本是修道之人,仙途渺渺,劫难无非一场历练,早知晚知,有何区别?”
说罢,毫不犹豫的将右手探进画卷之中。
那画卷感知灵力涌动,竟真从内窜出一条吞天巨蟒,一口将他吞入腹内。
在场的人,除了白毛,基本都呈呆滞状,连夙冰都半响没有反应,等回过神来,一张小脸倏地煞白一片。
“你这妖物,果然搞鬼!”
蓝少卿恨得牙痒痒,法器早已蓄满灵力,但又不敢发招,这打下去,承受的人可是蓝蝶衣。他要怎么做,才能将此妖孽从妹妹体内逼出?!
白毛摆摆手:“有点儿耐性,等着便是。”
拿他根本没办法,大伙也只能干干等着。
一对儿眸子紧紧盯着乾坤万象图,夙冰以神识不断探究,发现此物周身宣泄而出的并非灵力,若是没有猜错,应与拓跋战手中那柄雷音轰神锏相似,乃是件莽古神器。
自父神创世以来,历经远古众神时代,再到神族血脉凋零,进入莽古真仙时代,能从真仙修炼成神者,方可炼制神器。传至太古,天道与人道彻底分离,天仙与天魔便在神界之下、人界之上,另辟一方界域,此后纷纷飞升,确有不少神器遗落人界。
但从太古至上古、再到今天,历经沧海桑田之变,现世的神器屈指可数,而且历经辗转,神力早已十分稀薄,比如那柄雷音轰神锏。但白毛手中此器,动静之间,神力四溢,至于那条巨蛇,估摸着便是师傅口中说言,乃神器之灵。
如此一想,夙冰越发觉得白毛深不可测,至少也得是从太古时代存活下来的。
不对啊,若是源于太古,理应早已飞升或是陨落,怎会一直活到今天?
她将探究的目光投向白毛怪,见他正席地而坐,微闭双眸,捻起一朵灵花置于鼻下,如个孩子一般,露出惬意自得的笑意。
虽顶着一副猪头,但夙冰一颗心却猛跳几下。
奇怪,她为何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白毛察觉到她的目光,偏过头来,风情万种的冲她一眨眼:“你看我做什么?”
夙冰心下纠结成一团乱麻,想问却不知如何开口,若白毛真是太古之物,必然经历过上古变迁,兴许能从他口中,问出自己当年陨落之谜,毕竟在彼时妖魔界,她也曾叱咤风云,一手遮天。
但蓝少卿他们在场,修为又比自己高出太多,不能传音。
心猿意马之际,乾坤万象图蓦地剧烈震动起来。
卷册上的奇怪字符不断破碎重组,逐渐摆成长蛇状,一阵耀眼银光过罢,吞天巨蟒再次出现,张开血喷大口,竟真把夏重霜毫发无伤的吐了出来。
夏重霜落地便是一个趔趄,直到单膝跪地方才忍住。
蓝少卿快步上前:“重霜师弟,你可还好?”
夏重霜一直垂首而跪,一张脸挡在阴影之下,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从鬓边滚落的汗珠来看,夙冰觉得,他大抵不是很好。
此时此刻,身为一个炉鼎,她是不是应该上前为他擦擦汗?
历经一番思想斗争过罢,夙冰攥起衣袖,正打算提步,夏重霜却猛地抬起头来。
双目直勾勾盯着白毛,眼神之凌厉,活像与他有夺妻之恨杀父之仇。
脊背隐隐发凉,夙冰怔怔立着,不知动还是不动。以他的心智,到底在乾坤万象图中看到了什么,居然能沾染一身煞气回来?
“无知者无畏,自是年少轻狂啊!”
白毛击着掌,笑的好不得意,“小子,虽不知你在未来看到什么,不过你现下的表情,着实令我开心。”
嘲讽在耳,夏重霜神色复杂难辨,早已紧握的拳头青筋毕现。
夙冰犹豫再三,胆颤心惊的走上前,用攥起的袖角,沾了沾他的双鬓。夏重霜没有躲开,也没有呵斥,就那样沉沉跪着,不知想些什么。
夙冰为他擦完汗,便朝乾坤万象图走去。
“不要进去!”夏重霜突然开口。
“为什么?”夙冰一愣。
喉结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夏重霜终于缓缓站起,摇了摇头:“你进去吧,只是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当真,因为,我绝不会让它成真……”
说着说着,只见他怔愣了下,继而背过身去,不再言语。
夙冰满头雾水,难不成他在未来看到自己了?
那画中灵蛇早已等得不耐烦,不待她伸手,直接一吐信子,将她凌空卷起,“咕噜咕噜”吞入腹中。夙冰并未闻到任何腥味儿,只觉神识内一阵绞痛,身体好似被千刀万剐一般。
眼前光影斑驳,混沌中,终于落在地上。
日头极为毒辣,刺的眼疼,夙冰慌忙以手作扇,搁在额前遮了遮。心下十分奇怪,北麓终年苦寒,怎会有如此毒的日头?
正纳闷着,耳畔好似响起阵阵笛音,如泣如诉。
她本想放出神识,稍一运气,才发现完全凝不起半点儿灵力。只能循着笛音传来的方向摸索前行,不多时,便看到一名红衫女子立在湖畔,凝望一汪瀑布。
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看到自己,夙冰不敢靠的太近。
那女子一直不曾回头,夙冰也瞧不清楚她的模样,更不知她的修为,只听她哀婉说道:“多少年了,我无时无刻不在痛恨,为何当年不再勇敢一些,那么十五年间伴你身侧之人,便是我,被你放在心尖之人,也会是我……”
夙冰越听越觉得莫名其妙,这不是自己的未来吗?
但瞧此女痴情的模样,分明不是她,莫非神器之灵搞错了?
这也太扯了吧?!
“你说够没有。”
就在夙冰以为女人是在自言自语之际,一个略带低沉的声音从瀑布内传来,夙冰伸长脖子,只见一名男子赤|裸着上身,从瀑布下缓缓走出,浓黑长发湿漉漉的散在紧实肌肉上,却能将面貌瞧个一清二楚。
夙冰眼珠子都快瞪出来,这是拓跋隐?
不对,相比拓跋隐的柔和,此人棱角更为分明,而且,略有几分眼熟……
是……成年后的拓跋战!
夙冰差点儿没被一口唾沫活活呛死,看来神器之灵当真搞错了!
只见他若有似无的勾了勾唇角,冷笑道:“十五年陪伴,说的轻巧。你可知道十五年寄人篱下,我与夙师姐相依为命的日子,是如何度过的?若非夙师姐庇护,我拓跋战岂会有今天?”
夙师姐?
夙冰心头又是一个咯噔,他口中所指之人,难道是自己?
“单为那十五年庇护,你便连命都不顾的要去救她?”女人的声音渐渐发了些颤意,哽咽道,“现下,不单是无极宗,便是宣于逸都以玄音门的名义,对她下了天级格杀令,盗走流光盒之后,她不知逃往何处,你要去哪里寻她?”
“不劳你费心。”拓跋战披上斗篷,闷声道,“师姐的性格,我最清楚不过,没有什么风浪能够阻止她结婴,她不会躲太远……”
“既然你清楚,你也该明白,无论你二人一起经历再多,她心里只有她的道!”女子上前抓住他的手臂,几近声嘶力竭,“如她这般阴狠毒辣,断不肯为任何人停下脚步,瞧瞧重霜师叔的下场,不正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住口!”
拓跋战一扬手,便将女人打出十几米远,散出的威压,夙冰虽然感受不到,亦不由心下一颤,以周遭水面波动的情况来看,至少元婴中期以上,“你尽管放心,我拓跋战不是夏重霜,若是有朝一日,她当真挡着我的道,我一样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与记忆中的张扬跋扈不同,拓跋战脸上的嗜杀与冷漠,实在令夙冰不寒而栗。
到底发生何事,竟会令一个原本傲气至极的孩子变成这副摸样?
此时,乾坤万象图发出阵阵嗡鸣之声,灵蛇小心翼翼的从卷册内伸出半个脑袋,两只圆遛遛的大眼睛望着白毛,饱含惊恐,“叽叽咕咕”说了些什么。
白毛听罢,先是愕然半响,继而一巴掌拍在它脑袋上:“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元宝忍不住问道:“出什么事情了?”
“没事,送错地方而已。”白毛嘴上说的轻松,心里却极为纳闷,神器虽然懒惰十足,但从未出过岔子,看来,是那小姑娘自身有问题。
再在灵蛇脑袋上爆揍一记,他伸出手来,敲了敲卷轴。
夙冰还没来得及看清女人长什么模样,眼前的世界轰然坍塌,自己也被一股力量搅进虚无混沌之中,再是历经一番折腾,夙冰只觉魂魄与肉身几近分离,招架不住,直接晕了过去。
……
铜门山外,无极宗弟子们一脸迷茫兼疲惫的陆续走出,闷声不响的回到各自阵营所预备的兽车之上,各个垂头丧气,再也不见来时的斗志昂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