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尘叹口气,救命之恩。
姜凌幼年时于天一教长大,尊称莫清风一声师叔。他身死那日,正好遇见莫清风路过。虽然姜凌当时已是臭名昭著,但莫清风乃修道之人,做事不问因果,只讲缘分。
莫清风觉得,姜凌能好巧不巧的死在他面前,说明二人有缘,便出手将他救了一救。
当时姜凌一副躯壳已经残破不堪,莫清风用门派秘术将他的皮囊缝缝补补,再将灵魂重新灌进去,给了他第二次生机,并改名为姜尘。
寓意,不论他前世是风光也好,狼狈也罢,都过去了;从此,他便是天地一粒尘埃,自在漂浮。
救人一命,本是美事一桩。只可惜,莫清风的女红,做的是真的很差。
经过这一番缝补,姜凌的模样变了七八分,除了一双眸子没变样,剩下的地方跟以前没有哪里相似了。只好庆幸姜凌前世的底子好,重新活过来的姜尘,模样被改了个乱七八糟居然还算是个模样清秀的少年郎,只是骨架比以前瘦弱了一整圈,个子也矮了几分,略显单薄阴柔罢了。
对此,莫清风振振有词,“你当年又是剑伤,又是摔伤,身上哪有几快好皮,料子不够用了,我能缝成这个样子,已经算得上巧夺天工了好吧……”
姜凌刚死那几年,简直成为了京都大街小巷热议的话题,就连当年春闱策论,也出了一道,“论不拜将军之未死,他会做什么”的议题。
有的说他会去敌国,想方设法重新杀回来;有的说他会潜伏在君息朝廷,继续操纵者君息朝堂……
众说纷纭时,姜尘就搬着小板凳,做在金陵桥头给人测字,顺便听听百姓口中那些不靠谱的流言,像听着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跟着众人笑话姜凌的痴心妄想。
只有他自己知道,君息朝廷那个地方,他此生都不想再回去了。
政局有多黑暗,他滚过一遭,实在是累了。
什么报仇,什么东山再起,姜尘笑笑,承蒙百姓看得起他,只是他自己,实在没有那个心气。
重活过来的他,就只想在一个在远离京都的地方扎下根来,做个无名的风水师,安安心心,无忧无虑的过完后半生。
救命之恩大过天,姜尘认命的拿起东西往王知府家去,刚走出门,便听莫清风追了出来,姜尘回身,以为莫清风良心发现,命比钱更重要不打算让他去做这单生意了,就见莫清风笑着拍了拍他的头,递给他一把桃木剑,“乖,剑忘带了。”
不等姜尘回话,莫清风又补充道,“对了,听说金陵桥边新开了一家烤鸭,小白说闻着很香,成天吵嚷着要吃,你挣了银子,顺道买只烤鸭再回来。”
小白,莫清风的女儿,今年刚满四岁。
姜尘对他翻了个白眼,“咱家离桥头有十里地,小白这都闻得到,鼻子越发的好使了。我看前两天衙门贴了告示,说高价寻猎犬,你不若送小白去试试,说不定可以补贴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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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王府。阴天,月不明,风阵阵。
一口黄木棺材摆在院子正中,老老少少围了一屋子,还没进门,姜尘便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哭哭啼啼。他环视了一圈屋中没有不速之客后,又谨慎的将黑色的大斗笠的帽兜带上,让帽檐垂下来遮住半张脸,才走进了停着棺材的院子。
宽大的斗篷衬得他身形越发瘦削,有种仙风道骨的大师做派。
王知府的夫人披着白色麻衣跪在最前哭的声嘶力竭,见姜尘进门,立刻拽着他的衣角哭哭啼啼,“姜小天师,我家老王他,死的突然……他走的可心安,可有怨气?”
王夫人迷信。
姜凌是个不得好死的命,她坚信和姜凌扯上关系,定然就没什么好事。
听说自家夫君在上山去看姜凌墓的时候暴毙,又在衙门见到血肉模糊面目不辩的八具尸体,王夫人吓得整个人差点昏死过去,直接派人去城郊,出重金请了莫清风师徒俩来做超度法事,唯恐府衙里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自己的丈夫死后化作厉鬼,使内府不得安宁。
不消王夫人多说,一走进院子,姜尘就发现了不对劲。
院中风阵阵,当中摆着一口大棺材,却一点阴气都没有。这王知府的死,果有蹊跷。
一般死者死后头七未过,黑白无常是不会来勾魂的,给死后新魂一些留恋人世的机会。若是死者心中有怨气有不甘,便会成为怨鬼留在尸体身旁,以借机抒发自己的怨气。
可王知府不仅死的突然,还死的很透,方死第四天,身遭一丝鬼气都没有。
人死魂灭,这样的情况就只有一种解释——王知府之死,不是意外,而是他杀。
而且,这个凶手还是个有道行的。
姜尘的心无端的就是一沉。
死后无魂只有两种解释,一来是死后是被人掐散了魂魄,直接魂飞魄散;二来是有人直接打开鬼门将魂送了进去。若是前者,那这个凶手未免心太黑了些;若是后者,那这个凶手的道行,着实深不可测。
不过无论是哪种情况,这个王知府算是彻彻底底的死过去了,连化成怨鬼闹腾的机会都没有。
王知府上山鞭尸姜凌,竟得了个身死魂灭的下场。
姜尘心不由得跳快了两分,直觉其中或许有些腌臜事。
他不想被牵扯其中,只想赶紧做完法事,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装着在王知府身周检查了一圈的模样,他走回王夫人面前,好生安慰道,“您且放心,知府大人去的很安详,让我做法送他一程,保准家中不留半分业障。”
姜尘带着几分神秘,说的高深莫测,俨然一副大师模样,王夫人被他唬的半分不疑有他,连连点头让他做法。
他手法极快,开坛,插招魂旗,镇魂幡于炉中,红烛引香,水草鬘浸水在棺材周围画符,以做引魂之用,然后手持桃木剑,指向棺椁方向,招魂旗一挥,院中风声大作,棺材四周的符纸被吹的翻飞,哗啦啦作响。
姜尘闭眼,口中飞快的念起了往生咒。随着他一字字落下,仿若一道金光从天地见落到那棺材上,院内众人见状喃喃道大师厉害,姜尘只管闭着眼睛,飞快的将咒念完,只求早些念完,早些脱身离去。
两刻钟后,法事毕。
姜尘转过身来,拿捏着个大师惯常有的藐视一切的语气,对着王夫人客气的躬了躬身,“业障已散,夫人大可放心。”
王夫人千恩万谢的起身要去对姜尘行李,然而身子刚起到一半,院内忽然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和吸气声。
王夫人本来平静的面部一瞬间扭曲了起来,眼神落在姜尘后面,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双腿一软,突然扑倒在地上,“显灵了显灵了,老爷显灵了!”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嚎的极惊恐,极哀伤,“老爷啊,你安心的去,我会记得给你多烧纸的……”
姜尘心下一惊猛然回头,只见面前红烛融化,蜡油滴到桌面上,竟流动不休,蜿蜒扭曲,在深红发黑的梨木表面写成了四个血红而歪歪扭扭的大字,“有、人、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