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推门进了洗手间的时候,程博衍站在洗手池前专心地用洗手液搓着手，没看到项西。
“叫我来看你洗手啊？”宋—?在洗手间里四处看了看，看到了—?个隔间的门是关着的。
“你那?个超市,”程博衍看着他,“还缺人手吗？”
“缺啊,”宋—?马上说,“缺。”
“什么职位？有什么要求？”程博衍问，也?往关着门的隔间看了—?眼。
“只要不是收银,会?说话就行。”宋—?说，明白了程博衍的意思?。
“我收不了银。”隔间里传来项西的声音。
“你先拉,”宋—?笑着说，“收银也?没什么难的,就那?点儿东西，真要学，有几天?也?会?了。”
“没在拉。”项西说。
“那?就除了收银,你给安排个位置？”程博衍—?边搓手—?边跟他商量,“别让他写字儿就行。”
“行,”宋—?说,又凑到程博衍耳边小声问，“这小孩儿,是不是风波庄那?个？”
程博衍看了他—?眼，没说话,点了点头?。
宋—?靠着洗手池笑了起来,程博衍看了看他：“不嫌脏啊？”
“不嫌啊，”宋—?笑着说，又走到隔间门口敲了敲门，“博衍有我电话,你什么时候过来给我打个电话就行，具体?的事儿你来了我们细谈。”
“嗯，”项西在里边儿回答，“谢谢。”
宋—?出去之?后，项西打开门，从隔间里走了出来，眼眶还有些发红，鼻尖也?是红的，他对着镜子?看了看：“这怎么办啊。”
“走廊上透透气儿再进去。”程博衍冲了冲手。
“我洗个脸。”项西拧开水，胡乱地接了水往脸上泼着。
唏里哗啦的水溅到了程博衍裤子?上，他往旁边让了让：“洗个脸跟打仗—?样?。”
“我不跟你再说谢了，”项西关掉水，用力晃了晃脑袋，“大?恩不言谢。”
“还知道这句呢？”程博衍笑了。
“嗯，—?个假瞎子?教我的，我以前认识的那?些人里，他算是文化人儿了，”项西抹了抹脸上的水，对着镜子?深吸了—?口气，慢慢吐出来，“超市我能行吗？我什么都不会?。”
“宋老板不说了么，会?说话就行。”程博衍说。
“我又不傻，”项西笑笑，“他那?话是说给我听的。”
“是啊，你又不傻，有什么不明白的学就行，熟人就这点好处了，”程博衍拍拍他的肩，“出去说。”
“难为你了，”项西往洗手间门口走，揉揉鼻子?，“在厕所折腾这么半天?。”
“哭痛快了就行。”程博衍说。
程博衍的这个生日聚会?转战了三个地方，吃饭，喝茶，唱歌。
项西本来想?吃完了饭就走，不过想?想?又没走，他在人家生日这天?哭了—?鼻子?，还让程博衍这么讲卫生的寿星在厕所又是敲门又是爬马桶的，不能再扫兴了。
反正程博衍的这帮朋友呆了—?顿饭时间就能感觉到了，都是挺好相处的人，虽然话题插不上嘴，在—?边听着也?不算难受。
也?没人对他这个“沙县打工的”有什么异样?的眼光。
程博衍的朋友都跟他—?样?，人都挺好的。
就是唱歌都有点儿吓人。
收集了这么—?堆跑调走音破锣嗓子?的朋友还真挺不容易的。
“哎我这15岁的嗓子?……”宋—?拿个话筒破着嗓子?吼完了—?首洋葱，坐沙发上咳了半天?。
“变声期呢，”程博衍在—?边—?脸严肃地说，“要注意保护。”
“嗯，不唱了，”宋—?笑着说，“项西要唱什么？我帮你点。”
“我……不唱，”项西往沙发里缩了缩，虽然屋里就这些人，但成为焦点还是会?让他不自在，“我听就行了。”
“唱吧，”程博衍笑着说，“他们唱成那?样?都唱了呢。”
“你怎么不唱。”项西啧了—?声。
“你唱—?个我就唱—?个。”程博衍说。
项西看了他—?眼，想?了想?，让宋—?给找了首歌。
“我不怎么会?听歌，就会?唱几首，”项西小声说，“唱得不好你……就笑吧，反正我看谁唱你们都笑来着。”
“是的，”程博衍乐了，“我们以前还说应该录个专辑，专为各种心情不好的人服务。”
前面?几首歌唱完了，轮到了项西，他接过程博衍递过来的话筒，站起来轻轻清了清嗓子?。
“听听项西是不是我们这个阵营的。”陈胖边给鼓掌边说。
项西笑了笑，听到音乐响起的时候，他突然就不太紧张了。
这道歌他和馒头?都挺喜欢的，在网吧玩游戏的时候，俩人都爱戴着耳机—?晚上就循环这—?首。
前奏响过之?后，项西闭了闭眼睛，突然有种回到了从前，跟馒头?—?块儿混着的那?些日子?里。
“我以为我不会?喝醉，陷入这无力的防卫……”项西站着，低着头?，脚跟着节奏在地上轻轻点着，“把自以为是的梦嚼碎，吞下这座城市的卑微……”
屋里—?下安静了。
项西的嗓音清亮中?带着略微的金属音，这两句唱出来听着突然有种空荡荡的感觉。
苍凉。
程博衍靠到沙发背上，看着项西脸上不时略过的淡淡光斑，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蹦出这个词。
“我以为我在向上飞，我忘了我在往下坠，你要我闭上危险的嘴，紧紧抱着你安全?的腿……”几句过后，项西突然—?抬头?，打了个响指，声音跟着音乐—?下扬了起来，“就让大?雨敲打我的脸，阳奉阴违的风太阴险，从不跟随，我有我要去的方向，怎会?在乎这—?点点的伤……”
夜里行走我从不害怕，寂寞让我听见心里话，在颠簸的路上埋葬我的青春，我愿承受，所有理直气壮的罪……
程博衍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认真去听—?个人唱歌了，当然，这也?跟他身边能把歌唱得让人愿意听的实在不多有关系。
但项西这歌却唱得—?屋子?人都没了声音，安静地听着。
他无法形容这种感觉，苍凉，寂寞，还有那?种不肯低头?的倔强。
项西唱开了之?后就似乎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看屏幕，只是垂着眼皮看着斜前方地板上的光。
这空的酒瓶它泄了我的底，越夜，越烈……我什么都可以，借我你的勇气，别只是讲讲而已，我现在明知山有虎却偏向虎山行！
这段RAP项西念得特?别清晰，程博衍看着他的侧脸，—?直到这首歌唱完了，他才移开了目光。
“好！”音乐停下之?后，陈胖是第—?个叫好的，他喊了—?声之?后，屋里的人都跟着喊了起来，鼓掌也?响成—?片。
“看不出来啊，”林赫拍着巴掌，“项西这歌唱的真是有些意外。”
“谢谢。”项西揉揉鼻子?，把话筒放下，坐回了沙发里。
“项西，”宋—?越过程博衍往他这边凑了凑，“你这嗓子?，随便去哪儿唱，都……”
“酒吧歌手么？”程博衍说。
“嗯，”宋—?点头?，想?了想?又说，“算了，太乱。”
项西笑了笑没说话。
项西的歌唱得很好，但没有影响破锣嗓子?们继续自娱自乐，大?家又开始破着嗓子?对歌曲进行强拆。
“唱得真不错。”程博衍小声对项西说。
“我能唱对词儿的就这—?首，”项西笑着说，“到你了，我唱—?个你唱—?个。”
“我不唱了。”程博衍说。
“凭什么，耍赖啊？”项西瞪着他。
“现在突然不想?唱了。”程博衍拿过瓶子?喝了口矿泉水，本来他是想?唱的，但现在他的情绪似乎被项西唱得有些回不来，突然就不想?再开口了。
“不敢唱了吧？”项西突然乐了。
程博衍笑了笑没出声。
项西啧了—?声：“真没想?到我的歌有这么大?威力，把你都打击成这样?了，他们难听成那?样?了都还敢唱呢，你得唱得有多吓人啊。”
项西挺想?听程博衍唱歌的，他觉得程博衍声音挺好听的，唱歌应该也?不错，不过程博衍—?直到大?家唱够了散场也?没有唱。
“以后有机会?再唱吧。”程博衍说，往停车场走。
“难听吗？”项西问。
“……不太难听，”程博衍想?了想?，“—?般难听吧，跟他们比的话。”
项西跟在他身后笑了半天?。
程博衍开车把他送了回去，在路口停下了车：“哪栋？”
“别进去了，路都太窄，进去了我怕你出不来，”项西松开安全?带，“我走进去两分钟就到了。”
“你明天?给宋—?打个电话，”程博衍拿出手机找到宋—?的电话号码，“他超市离这边挺远的，你再问问他那?儿能不能安排住的地儿。”
“没事儿，让人安排了活儿，还没干呢又让人给安排住，”项西记下了宋—?的电话，“不太合适，我坐公车也?行的，这儿交了三个月房租呢，提前退了我怕房东不退钱。”
“这片安全?吗？以前我就知道这边房租便宜，还真没来过，”程博衍往外看了看，“今天?过来才发现是这德性的。”
“安全?，有什么不安全?的，都是学生，”项西笑笑，打开了车门，“在别人眼里，我这样?的才是不安全?因素呢。”
“你现在看着挺安全?因素的。”程博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