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一族虽不如那些传承百年的公卿世家繁荣昌盛,族中在朝为官的也有不少,可是墨城却没有给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人报丧,这样一来,即墨无白根本没有前往墨城的理由。
嘉熙帝将墨城请求城主继任的奏折压了下来,声称城主世袭关乎血统,朝中反应不一,还需再议。接着在即墨族人中钦点人选,打着替朝廷出面吊唁的名义前往墨城,领头的自然就是太常少卿即墨无白。
临行前他授意,此事最多耗时三月,不可久拖。
可怜的少卿大人从南到北走到长安不过一两日,又匆匆踏上了往西的远途。
四月的长安还是绿意葱茏,越往西行越是疏淡。待过了安化、宁朔、烛龙、玉门这几个安西都护府的管辖重镇,眼中所见已经只余漫天黄沙。
即使是官道也不太好走,这时节又气候反复,一行人走的很慢。族中一个远亲对即墨无白道:“这一行至少也得半月才能到,届时老城主只怕已经入葬了吧。”
即墨无白只好下令加快速度,一面派人前往墨城送信。
一连数日,墨城既没有送来消息,也没有派人前来相迎。即墨族人或多或少有了些怨言,虽说即墨彦生前和本家生疏犹如陌路,如今死后大家千里迢迢来为他奔丧,城里管事的连这点礼节都不懂吗?
即墨无白却不急,闲靠车内,扇柄挑起车帘,向外望去。
时近傍晚,天上乌云压顶,往下是绵延的高山。山势陡峭,有些甚至笔直而立犹如竹笋,山头却早已被风沙磨圆。山体是黄褐色的,山石质地特殊,犹如老人脸上遍布的皱纹,横向蔓延,盘梭了一道又一道。
即墨无白在都中素有博文广识之名,在书中也见过无数次对墨城一带的描述,但亲眼见到还是深感震撼。
杜泉在他身边小声嘀咕:“墨城城主怎么就选了这么个破地方?”
即墨无白扇子一转,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破地方?连安西都护府都管辖不到,这般险峻地势,易守难攻,无论西域诸国还是中原,都对之莫能奈何,这才是聪明人该选的地方。”
杜泉嗫嚅一声躲开,转头正好瞧见远处尘土飞扬,连忙示意即墨无白看。
其他方向都一切如常,只正前方那一片天空沉黑如墨,狂风卷着沙石直朝几人呼啸而来。
“公子小心!”杜泉喊了一声就一下钻回车内,紧紧拉上帘子。风沙紧跟而至,狠狠拍打着马车,车身剧烈的摇晃了几下,险些翻倒。
好在这阵狂风来得快去的也快,须臾便止。
即墨无白揭帘去看,天上的乌云淡了许多。侍从们早就吓得钻到了马肚子下面,有的马受了惊吓狂奔而出,一路嘶鸣。诸位族人都缩在车马中不敢露脸,当真是人仰马翻。
前后变化太快,若非四周一片狼藉,简直要怀疑刚才那天气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杜泉大概是受了惊吓,声音都带着哭腔:“我说错了,这不是破地方,这简直就是鬼地方!”
即墨无白白他一眼,下车去看那些族亲的情形,好在没有人员伤亡,不过是损失了几匹马,一些财物。
正忙着收拾,远处又传来隆隆之声。杜泉刚拖着受惊的小身板儿下车,听到这声音立马干嚎了一声,还以为那阵狂风又回来了,待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一队人马,马蹄阵阵,难怪会有这么大响动。
“去看看是什么人。”
即墨无白吩咐了一声,杜泉连忙擦擦眼睛小跑着过去了,很快又跑了回来,面露喜色:“公子,是墨城的人。”
说话间那队人马已经到了跟前,个个脸上都罩着面巾,若非身着官服,简直要被误认为是马贼。
为首的是个高大的佩刀军官,他下了马后,先将队伍中间一匹马上的人给扶了下来,这才转头朝众人拱手:“在下墨城屯兵校尉葛贲。盖因近日风沙肆虐,延误了送信,消息今早才送至墨城。得知老城主亲眷远道而来,吾等不敢怠慢,即刻出发赶来,不想几位竟已快到城门了,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即墨无白早就下了马车,不动声色地看着。
先前被葛贲扶下来的是个身姿窈窕的女子,一身缟素,外面披一件黑色斗篷,脸上也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
背后乌云黄沙,她纤弱地站着,似水乡的蒲草被移到了这漠漠荒原,格格不入,才分外惹人注目。
杜泉忍着不再吐苦水,一本正经地向葛贲介绍了自家公子以及诸位族亲。那女子闻言,越过侍卫走了过来,在即墨无白跟前站定,柔声细语地问了句:“可是无白贤侄?我是师雨。”
即墨无白对那位新城主的讯息知之甚少,只知道一个名字。
她居然亲自来了。
皇帝要拿血亲做文章,便是不想承认她,她倒好,一上来就叫贤侄。
你还真以为我当你是姑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