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方渊拉着鹿云舒往后?走,避开?从天而降的剑锋。
幻境破灭,如水的月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周遭幽绿色的碎光慢慢变淡,消失,只?剩下一地银白的霜色。
九方渊怔怔地看着从天而降的人,那人手握重剑,剑身宽大,不同于其他修者所用的剑。
这更加肯定了九方渊的猜测,修真界中用这种剑的只?有一人,虽然他没有与这人交过手,但也对这人所使用的剑和招式有所耳闻。
鹿云舒下意识攥紧了九方渊的袖子,一个名字脱口而出。
他的声音很小,更像是嘴皮子动了动,九方渊没听清楚,从来人身上收回视线,低头看过来,用眼神询问他。
鹿云舒摇摇头:“没事。”
幻境造成的阴翳完全褪去,周围又变回了真实的模样,他们?站在坟地之中,月光映亮了坟头上的墓碑,将阴刻的字迹照得一清二楚。
执剑之人环视四周,目光锁定在九方渊与鹿云舒身上,抬步走来。
那是一个男子,身量颀长,和花絮棠差不多高,他穿着简单的白色长衫,没有一点装饰,素净过头,唯独腰间挂着一个酒葫芦,比世?面上常见的葫芦要大一些。
走到九方渊和鹿云舒面前,男子正要开?口,突然拧了拧眉,往一旁退了两步。
他刚退开?,冰冰就抱着苏长龄冲了过来,苏长龄仍然昏迷着,脸色不太好看,白中透着青黑,冰冰神情有些倦怠,像是累到了一般。
九方渊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看向冰冰怀里的苏长龄,抢先问道?:“出什?么?事了?”
冰冰简单讲述了一下:“离开?幻境以后?,我们?没有回到坟地,又落到了一个黑乎乎的地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堆藤蔓,要将我们?缠住,就像在……”
它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九方渊猜出它想说和汀兰苑中的鬼藤一样,从善如流道?:“然后?呢?”
“带着他多有不便,我没有缠斗,只?是躲避藤蔓的攻击。”想来是躲得太累,冰冰幽幽地叹了口气,“还好这幻境很快就破灭了,藤蔓也消失了,不然我可能护不住他。”
冰冰将苏长龄放下,改为扶着他,鹿云舒忧虑不已?,看向九方渊,问道?:“苏先生?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九方渊还未开?口,执剑的男子就走上前来,他刚才收了剑,现在两手空空,直接握住苏长龄的手腕。
鹿云舒想阻止,被九方渊握住了手。
九方渊戴着面具,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声音平淡如水,听不出任何情绪:“多亏这位仙师相?助,不然我等今日恐怕要死在这幻境之中。”
那男子看了他一眼,表情十分坦然:“客气了,我并没有帮上什?么?忙。”
九方渊心?里有了数,对方这是看出他们?能自行破境了,这般从容自若的态度,和记忆中别无二致。
他想起一点往事,心?情稍霁,主动问道?:“相?逢即是缘,敢问仙师名姓?”
若是能早点交个朋友,也并无不可。
男人捏着苏长龄的手腕,像是在把脉,闻言头也不抬,冷淡道?:“曲访。”
九方渊暗自叹了口气,颔首道?:“原来是曲仙师。”
对方连真实的名字都不给,看来这朋友交不成。
曲访没做声,收回握着苏长龄手腕的手,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丸药就要喂给苏长龄,鹿云舒心?里一急:“你?要给他吃什?么??”
曲访低头看了鹿云舒一眼,解释道?:“他中了尸毒,这是解毒的药,再拖下去,就救不回来了。”
他一字一句,说得一板一眼,像性?格古板的老学究,无趣得很。
幻境中的脂粉香气有毒,确实是尸毒的一种,吸入过多会?麻痹神经,苏长龄的情况不容耽搁,不止是将尸毒清出体外可以解决的,要搭配药物。
曲访显然知道?这一点,既然拿出了药,就是有把握救回苏长龄。
“这位苏先生?是我们?的朋友,曲仙师救下他,我等万分感谢。”如此倒省了自己的工夫,九方渊拱了拱手,“有劳。”
曲访将要喂给苏长龄,又握着他的手腕输送灵力,帮忙将尸毒清出身体。
等曲访收回手时?,苏长龄的脸色已?经已?经变了许多,不再隐隐透着青黑,额角发了汗,看起来有些红润。
这便是解了毒。
处理好苏长龄的事,曲访这才将视线放到九方渊身上,他没有对九方渊戴着面具的行为表现出诧异,神色清淡,提醒道?:“阁下还未将名姓告知曲某。”
九方渊看着他认真的神情,知道?他不是在说笑,心?神一转,大方道?:“我叫鹿渊,林深见鹿,池鱼思渊。”
既然对方说了真姓假名,那他便回一个真名假姓。
鹿云舒被九方渊的话噎住了,轻轻咳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失态,脑海中浮现出几个不合时?宜的字:冠夫姓。
住脑!鹿云舒你?可千万别学花絮棠,看阿渊漂亮就生?出觊觎之心?,被阉了就是前车之鉴啊!
曲访微微颔首,轻声重复了一遍:“鹿渊,好名字。”
九方渊余光瞥到鹿云舒莫名红起来的脸,心?情正好,客气地寒暄:“曲仙师才是,访客来顾,很有意境。”
曲访指尖一颤,没做声。
解了毒的苏长龄很快清醒过来,他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不对劲,登时?瞪大了眼睛,目光呆滞,喃喃低语:“烂桃花……”
冰冰不想掺和进来,在察觉到苏长龄要醒过来时?就恢复了兽身,躲得远远的,它是正经兽,不想和人类卿卿我我。
冰冰躲得太快,苏长龄身形一晃,正要歪倒之际,一旁的曲访眼疾手快,扶着他的肩膀,帮他稳住了身体。
如此,以至于苏长龄一抬头就对上曲访那张冷淡的脸,想起来时?路上从鹿云舒那里听说的,有关?于花絮棠千面郎君的事,直接将人对号入座了。
幻境中的脂粉香气并不会?完全剥夺意识,因而苏长龄能回忆起发生?的零散片段,犹如镜中月水中花,隔着层屏障似的,看不真切,不过也足够误导他的思绪了。
苏长龄紧了紧衣领,语气惊疑,带着一丝不甘:“烂桃花!”
曲访一头雾水:“?”
九方渊和鹿云舒还没来得及阻止,苏长龄就反手一巴掌打了过去,曲访一直扶着他,没有及时?躲开?,被打了个正着。
曲访身材高大,这一巴掌没打到他的脸,打在他肩膀上,苏长龄一介读书人,刚解了尸毒身体虚乏,这一下并没有多大力气,对于身强体健的曲访来说,跟挠痒痒似的。
话虽如此,但苏长龄这突然的一巴掌,还是把曲访打懵了。
“烂桃花!登徒子!”苏长龄愤愤道?。
曲访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解释,干巴巴道?:“你?误会?了。”
苏长龄恢复了力气,立马推开?他,脸上飞起一片怒意:“误会?什?么??难道?不是你?打着算命的幌子,设计引我来这坟地,还在那幻境之中动手动脚,花絮棠,你?愧为修者,仙山宗门怎么?会?出你?这种败类!”
鹿云舒知道?自己不该笑,但实在控制不住,他从没见过苏长龄发火,这位大管家生?来就是严谨的性?子,精明得跟狐狸似的,这应当是苏长龄头一次犯蠢认错人。
他看了看一脸懵逼的曲访,斟酌道?:“咳咳,苏先生?,你?认错人了。”
苏长龄一脸悲愤:“认错什?么??”
曲访不是蠢笨之人,也听过花絮棠的名字,刚才太过惊诧没反应过来,现下略一思索,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自己是被当成登徒子了。
任谁无端背了黑锅,还是登徒子的黑锅,脸色恐怕都不会?好,曲访语气冰冷:“我不是花絮棠。”
*
云鹤在空中飞过,从城西直接飞到鹿家,到的时?候正好天亮。
苏长龄神思恍惚,从云鹤上下来时?差点摔倒,鹿云舒担忧地看着他:“苏先生?,只?是认错人而已?,别多想了。”
苏长龄露出微微苦笑的表情:“不止是认错人,人家救了我,我还骂了他打了他,我,我简直……”
他从没说过骂人的话,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想到之前对着人家大骂登徒子,苏长龄就想给自己两巴掌。
鹿云舒宽慰道?:“他不是会?记仇的人,苏先生?放心?吧。”
苏长龄想起乘坐云鹤回来之前,曲访黑沉着脸说自己不是花絮棠,他还没反应过来,甚至还没有来得及道?歉,曲访就御剑离开?了。
这不是曲访记不记仇的问题,一看就是生?了气,苏长龄心?里不舒服,过意不去,总觉得对不住曲访。
鹿云舒还要再劝,苏长龄三?魂不见七魄,根本没注意他,掉头往自己屋子走。
九方渊收起云鹤,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担心?,苏先生?肯定会?调整过来的,给他点时?间。”
鹿云舒“嗯”了声,突然一拍手:“阿渊,我们?好像忘了一件事,还没收拾花絮棠!”
“嗯?没收拾?”九方渊摘下面具,戏谑道?,“你?那一脚还不够吗?”
鹿云舒挠挠头,讪讪笑道?:“你?看到了啊。”
九方渊与他一同往屋里走,边走边夸:“池鱼做得很好,他罪有应得。”
鹿云舒一想到自己那断子绝孙脚,就忍不住乐出了声:“没错,他罪有应得,还想对你?和苏先生?做那等龌龊的事,让他馋你?们?身子,他无耻!”
九方渊已?经懒得在鹿云舒的话上纠正了,奶团子缺根筋似的,嘴上没个把门的,说两句就漏了馅,将这辈子没发生?过的事当成发生?过了的。
鹿云舒哈欠连连,九方渊催着他回去再睡一觉:“都说了让你?不要去,非要偷偷去,一夜没睡,现在困了吧?”
哈欠打得太多,控制不住流眼泪,鹿云舒边揉眼边伸手去抓九方渊的手:“我怕你?出什?么?意外。”
能有什?么?意外?九方渊想说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去了才是添麻烦,待看到鹿云舒一夜未睡熬红的双眼,他又不舍得了,一颗心?软得不行,把这话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