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彻的这番话若是被纪澄听见了肯定要气得跳脚,将沈彻咒个半死,但实际上她若安静下来摸着良心说,她将来能容忍弘哥儿压着她自己的儿子么?恐怕未必,总有心里失衡的时候。女人作为母亲为了自己的儿子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的。
而且沈彻说纪澄天生反骨不是没有道理的。
沈御道:“难道我还护不住一个弘哥儿么?”
“内宅的阴私之事大哥可千万别小瞧了,女人一辈子就在这内宅里打转,她们的有些手段是你料不到,也防不了的。”沈彻道。
其实沈彻还有一句话没说,都说有后娘就有后爹,虽然沈御现在对弘哥儿是严父也是慈父,可是加了个纪澄就未必了。沈彻一想起纪澄当初在天香楼跳舞的情形,就觉得这女人大概就是“掩袖功馋,狐媚偏能惑主”的角色。
沈御静默不言,仰头又灌了一大口酒,“你觉得她是什么样的人?”
沈彻也灌了一口酒,“有野心有手段。”
其实连沈彻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反对纪澄的理由是有些偏颇的。因为不仅仅是纪澄可能容不下弘哥儿,很多女人可能都未必就容得下弘哥儿。但沈彻担心纪澄的是什么?他担心的是又后娘就有后爹,沈御抵不住纪澄的枕头风,也即是沈彻自己潜意识已经认可了纪澄的魅力,还是一种连沈御这种对女人没太大感触的男人都抵不住的魅力。
——
纪澄在初六这日病总算是好得七七八八了,毕竟在正月里头,若一直病怏怏的,这一年的气运怕都不好。既然病好了,总要去芮英堂给老太太请安才是,初一那日小一辈的就该去给老太太磕头的。
纪澄一进屋,老太太就将她拉到身边看了又看,“这一病倒养出肉来了,姑娘家还是胖一点儿好看。”
“这几日吃了就睡,睡了就吃,不长肉才怪呢。”纪澄笑道,心里却在想感激弘哥儿,要不是遇到弘哥儿落水的事情,只怕老太太对她会一直冷淡到底的。
“开了春家里要配丸子,你那里也配点儿人参养荣丸,其他还需要什么丸子,只管告诉你二婶婶。”老太太又道,“虽说你姑母犯了错,我罚了她,但对你我依然是当孙女儿般看待的。”
纪澄立时就红了眼圈,感激得不得了,至少表面上她是这么表现的。
老太太最后拍了拍纪澄的手背道:“这人啊,只有心正了,道才走得正。”
纪澄自然又是一副专心聆听教诲的样子。
从芮英堂出去,纪澄就去了卢媛的院子,纪澄早让榆钱儿打听过了,卢媛这几日大概是内疚自责都基本没怎么出院子。
“阿媛。”纪澄打帘子进去喊了一声正在做针线的卢媛。这姑娘是真内疚到了极点,要不然肯定不会逼着自己坐下来做针线的,卢媛可是比纪澄还不耐烦做这种东西的人。
“澄姐姐,你大好啦?”卢媛站了起来,她的眼睛又大又亮,虽然比不上纪澄和苏筠这样的国色,但也是个很好看的英气的姑娘。
纪澄点了点头,“你这几日怎么都不来看我?”这几日纪澄躺在床上可一点儿也不无聊,来探病的多的是,连韩令则和何凝这两日听说纪澄病了都过府来探望过。
卢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若不是我,也不会害得你……”沈荨那个藏不住话的,自然将沈彻说纪澄将来年纪大了会不良于行的事儿都说了。
纪澄拉了拉卢媛的手道:“这怎么能怪你呢?你心思别那么重。我要去看弘哥儿,你去不去?”
卢媛先是急急地抬了抬头,但旋即又蔫吧了,“我?我还是不去了吧。”
这可不行,纪澄可是故意来找卢媛的,她一个人去沈御的院子就显得太打眼了,拉上卢媛就没问题了,公平竞争嘛,纪澄可耻地想着,她这可也是在给卢媛机会。
卢媛本就真心喜欢弘哥儿,又惦记着沈御,最终纪澄不过劝了两句,她就高兴地应下了。
弘哥儿一见着纪澄,简直就跟穷人家的孩子见着麦芽糖一般欢喜,“澄姐姐。”
尽管沈御和他身边的丫头纠正了弘哥儿很多次,但这孩子只要在没有沈御的情况下,见着纪澄都喊姐姐。叫姑姑就感觉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一般,弘哥儿一直记得他第一次见到纪澄的样子——轻飘飘的脚跟都不沾地的女妖精。
纪澄她们到的时候,弘哥儿正在练字,可一见她们弘哥儿自然就没心思写字了,急得他身边新来的丫头云珠嘴巴张了又关,关了又张,“弘哥儿,公子说了,你每天没练够字不许玩的。”
“澄姐姐好不容易来一趟,我等会儿再练字。”弘哥儿年纪虽小,但已经不愿意再听屋里丫鬟姐姐的话了。
纪澄道:“你先练字吧,我和你媛姑姑反正也没什么事儿,等你写完了我带你去园子里玩儿。”
弘哥儿欢呼一声,自从他在东湖落水之后,屋里的丫头对他简直是眼都不错的盯着,一听他要去园子,就跟要了她们命似的,生怕再有个三长两短。
但弘哥儿毕竟是小孩子,自己一个人练字总是枯燥,又眼巴巴地想和纪澄玩儿。
纪澄便让云珠给自己拿一套纸笔过来,又问卢媛的意思,卢媛摇摇头,“我出去找蕊雪姐姐说话。”那蕊雪就是沈御的通房,她心里估摸着卢媛估计很可能成为自己将来的主母,所以一直捧着卢媛,和卢媛也十分亲近。
卢媛过去寻蕊雪,纪澄就陪着弘哥儿练字,“我每日里也要练字的,咱们来比比。”
“你是大人,我是小孩。”弘哥儿不干。
“不过你是男子汉,我却是小女子啊。”纪澄耍赖道。根据她的经验,像弘哥儿这样屁大的孩子,最烦别人总拿他当孩子,他想要的是同等的尊重。纪澄恰好就把着了弘哥儿这个脉路。
果然弘哥儿虽然撇了撇嘴,却立即收了心思开始认真写字,生怕输给纪澄。
蕊雪和卢媛就站在游廊上说话,“今日是吹什么风啊,纪姑娘居然来了?”
“澄姐姐想来看看弘哥儿病好了没有。”卢媛没有城府地道。
蕊雪可不比卢媛迟钝,或者应该说蕊雪太敏感了,一个总是忐忑着不知将来的主母会如何的通房想不敏感都不行。蕊雪是真心希望卢媛能嫁进来的,这样的人心思浅,心地也好,在她手下讨生活一点儿也不难。
但那屋里的纪澄可就不一样了。蕊雪和纪澄虽然没怎么接触过,但远远地看过几眼就知道是个不得了的人,模样自不必说了,是个男人就没有不喜欢的,跟个仙女似的,这要是娶进来怕一定会捧着含着都怕伤着的。
纪澄的为人蕊雪也听过,非常大方,家下的人没一个不喜欢她的,这叫吃人的嘴短。可世上哪有被所有人都喜欢的人呢?蕊雪就想着纪澄这个人只怕很有些城府。将来在她手里吃了亏,怕都没出诉苦去。
“她以前可不怎么来咱们这儿串门。”蕊雪又道,她不能明明白白地点醒卢媛,只能委婉提示,可惜卢媛不能理解蕊雪的苦心。
蕊雪和卢媛正说着话,就见沈御从外头进来,蕊雪抬脚就要迎下阶梯,却见沈御摆了摆手,她立时领悟,沈御这是来检查弘哥儿功课的。
沈御一进弘哥儿的屋子,就看到了他和纪澄正并排站在长条书案后面,悬臂写字,这一大一小生得都是人尖子模样,连动作都有些像,看起来实在叫人赏心悦目。
纪澄和弘哥儿都很用心,纪澄当然也不想输给小孩儿,其实她底子并没有比弘哥儿强多少,年少时不爱读书习字都贪玩儿去了,家里大人也不在乎,后来发奋苦练,但也没几年功夫,写字倒是像模像样的,就是缺些筋骨,那没有十年苦功是练不出的。
沈御轻咳一声,才将正埋头苦练的两个人惊起。
“御表哥(父亲)。”纪澄和弘哥儿搁下笔出声道。
沈御点了点头,“弘哥儿,把你的功课拿来我看看。”
弘哥儿乖乖地将自己写的大字和小字送到了沈御跟前,沈御扫了两眼,“有进益了。”
不过简单几个字就让弘哥儿脸上笑开了花。大概是沈御今日的语气比较和善,弘哥儿也不像平日那么怵他,转身跑回桌案前,将纪澄写的那几张一拿就跑过去给沈御。
“嗳。”纪澄只来得及发出个叹词,她总不能去弘哥儿手里抢回来吧。
“父亲,你看看澄姑姑的字,她和我比赛来着呢。”弘哥儿兴致勃勃地道。
纪澄的脸都没处藏了,跟个五岁左右的孩子比写字,她也是出息了。
不过好在沈御脸上没有丝毫的嘲笑之意,反而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纪澄的字很漂亮,但说白了就是花架子,若是字如其人,可就耐人寻味了。
“不错。”沈御淡淡地说了两个字,“好好儿练字,不许偷懒。今日的功课若是做完了,才可以出去玩儿。”
“做完了,都做完了。”弘哥儿用力地点着头。
沈御起身朝纪澄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