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川说完,便径直下了马,绷着脸将披风解下,当着所有人的面披在了季听身上。当带着体温的披风覆在身上时,季听瞬间闻到了上面的味道,是一种浅浅的檀香,夹杂着凛冽的气息,明明是好闻的,季听却恶心的想吐。
所有人的眼中或多或少的出现了惊讶,似乎没想到一向冷面无情的督主大人,竟然有一?天会为一个女人披上衣裳,一?时间人心各异。
季听懒得去管别人是怎么想的,她只知道因着这件披风,她此刻恶心无比,所以毫不犹豫的抓住了披风上的绳结。
“若是敢取下来,我便拿你尚书府是问。”申屠川的声音阴寒。
季听没想到他竟然会用父母威胁她,顿时不可置信的看向他,许久之?后手指微颤的放下,眼底满是屈辱的泪光。申屠川盯着她的眼睛,非常清楚他的印记又加深了,这就是他想要的,可惜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他又阴郁的看了季听一眼,转身便上了马,越过季听带着一?众人朝皇宫内院去了。他一?走,不管是秀女还是宫人,都因此放松了许多,有秀女小声说话:“近皇城百尺车马都不得通行了,这位督主大人好大的官威,竟然连宫墙内都敢策马疾驰。”
“嘘!不要命啦你,还敢议论他。”
“怕什么,他不是走了么。”
“他走了,还有人没走呢。”
似乎想到了什么,大家的说话声立刻小了许多,同时若有似无的跟季听拉开了一?段距离。季听也不在意,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往前走,只想尽快走到地方,将身上的披风丢掉。
“小主子,您若是累了便跟奴婢说一声,奴婢叫人背着您。”教引嬷嬷殷勤上前。
季听勉强扬了扬唇角:“多谢嬷嬷,不必了。”
“小主子生得倾国倾城,皇上已经念念不忘许多年了,您日后定是有大造化的,奴婢先提前恭喜小主子了。”教引嬷嬷继续道。
她话音刚落,便有秀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皇上有那档子?上不了台面的爱好,真要是得宠了,便是九死一生的事,哪算得上什么好事。季听心中也明白这点,所以连装也装不出高兴的样子了。
教引嬷嬷又说了几句自以为是的吉祥话,见季听面色不佳,便没有敢再继续,只是守在她身旁一?同往宫殿去了。
由于皇上身体太差无法离开寝殿,所以选秀一?事只能在寝殿进行,一?行秀女便是去那边做准备的。季听想到那个七年前便已经白发苍苍的老皇帝,心里的恶心感更重,只能生生压着这一?点不舒服,祈祷到时候不要出什么差错。
正当她担忧不已时,一?行人总算到了地方,她刚一?到庭园中,便看到了站在那里的申屠川。
季听只看了他一?眼就别过了脸,安静的走到距寝殿门口三米的地方停下。等所有人都站定后,申屠川才缓缓开口:“今日皇上龙体不适,无法面见各位小主子,但已经为各位拟定了位份和寝宫,各位小主子只随着宫中嬷嬷回去歇息便可。”
“多谢督主大人。”一?行人谢过,便迫不及待的跟着嬷嬷们离开了。
季听在原地寻了半天,都没找到自己的嬷嬷,正当她四处张望时,申屠川走到了她面前:“季小姐,随我来。”
季听顿了一?下,有些不想动:“你带我去?”
“是。”
季听抿了抿唇,半晌还是不情不愿的跟着他往外?走了。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一?路上都十分?沉默,在到了要入住的寝殿门口时,季听看着大门牌匾上的‘凤栖宫’三个字,眼泪突然掉了下来。
“季小姐?”
“我总觉着,自己好像住过叫这个名字的宫殿。”季听呢喃。
申屠川脑海中浮现前几世时的隐约记忆,心口仿佛被凌迟一?般疼痛,他缓了缓后淡淡道:“季小姐说笑了,皇宫重地,季小姐又怎么会?住过呢?”
“也是,”季听擦一下眼泪,觉得自己十分?可笑,“是我想多了。”
这地方除了名字,就没一?处给她熟悉感的,估计是小时候随母亲入宫时无意间看到了,心里便惦记了这个地方,就像幼时无端觉得自己一?定要进?宫找到某人一样,都是自己的胡思乱想罢了。
申屠川不看她的眼睛:“季小姐进?去吧。”
“皇上给了我什么位份?”季听突然问。
申屠川顿了一?下:“嫔位。”
季听点了点头:“那你该唤我季嫔娘娘,日后不要再叫我季小姐了。”
申屠川看向她,一?时间没有说话。
季听和他对视许久,垂下眼眸转身就走,刚走了几步突然一条狗从角落窜了出来,狂吠着朝她冲来。季听惊呼一声,下意识的往后退,差点摔倒时被人抓住胳膊一?拉,直接被护在了他怀里。
狗冲了过来,申屠川冷着脸一脚踹了过去,却因为注意力全放在季听身上,这一?脚直接偏了,等他再甩出去时,小腿上已经被狠狠咬了一?口。
抓狗的太监们冲了过来,制住狗后看到申屠川腿上的血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连呼‘督主饶命’。申屠川冷漠的看他们一眼,下意识将怀中的人儿抱得更紧了些:“把狗带下去,回头再找你们算账。”
“是……是!”太监们急忙带着狗走了。
季听窝在他怀里,呼吸还是不太顺畅,一?颗心激烈的跳动,整个人都仿佛跑了很长一段路一?般。
“没事了。”
头顶传来清冷但沉稳的声音,季听缓了缓,才意识到两个人的动作实在不雅,急忙从他怀中退了出来,再看他的小腿上,虽然有衣裳遮着,可还是能看到有血迹流出。
她咽了下口水,神色十分?紧张:“那狗还不知有没有病,你要尽快上药才是。”
“不碍事的。”见她如此担心,申屠川的神色渐缓。
季听不悦的看向他:“怎么就不碍事了?你堂堂督主大人,若是染了疯狗病而死,岂不是叫天下人笑话?”
“能让你消气,笑话便笑话了。”申屠川脱口而出,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
季听猛地一顿,沉默许久后突然开口问:“我入宫的事,是皇上要求的,还是督主大人提出的?”
申屠川面对她认真的眼眸,难得有一?次说不出话来,许久之?后才开口:“皇上。”他说完看到季听眼中的泪光,不知为何又突然补充一?句,“不过皇上在询问你是否婚配时,我答了‘否’。”
“你明明……可以不这么说的。”季听声音发颤。
“那是欺君之?罪。”
“你否定之?后来找我,我哪怕配个贩夫走卒,也定不会?叫你欺君!”季听猛地上前一?步,看到他冷静的表情后愣了愣,“我不值得你随口一句是吗?”
申屠川不语。
季听懂了,苦涩的笑了笑:“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季嫔娘娘想多了,你我云泥之别,又如何能做朋友?”申屠川别开脸。
这句话太过耳熟,仿佛幼时也听到过,只可惜那时候和现在的心境,终究是大不相同了。
两个人站在宫门前许久,直到季听的腿都开始发酸了,才轻声问了一?句:“我生辰那晚,你是为了替我庆贺去的、还是只为了知道我是否婚配?”
“都不是。”他是为杀她去的。
不是专门为了刺探她的婚配情况便好……季听肩膀微微放松,意识到自己对他的要求已经降低至此时,怅然若失的笑了一?下,她缓了缓心情,落落大方的对申屠川行了一?礼:“先前是我不懂事,痴心妄想要跟督主大人做朋友,还请督主大人见谅。”
申屠川的手渐渐握紧成拳,并未接她的话。
“日后我会?谨言慎行,做好自己的本分,不再给督主大人添麻烦,”季听说着,便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还给他,同时从怀中掏出一瓶金疮药来,“这药是大人所赠,我之?前问过大夫,是上好的灵药,实在不是我配用的,如今也一?并还给大人。”
申屠川面无表情的把东西接过来:“你是要与我撇清干系?”
“大人说笑了,你我本是云泥之别,我季听又如何配与大人又干系?”季听勾起唇角,眼中却无笑意。
申屠川冷心冷肺的,从未尝过肝肠寸断的痛楚,所以此刻心脏绞成一?团的疼,并未引起他的重视:“既然如此,那季小姐日后便好自为之?吧。”他说完便转身走了,只有浅浅的血迹还留在原地。
如果只是寻常咬伤,按理说是出不了这么多血的,想来是伤得不轻吧。季听心尖一?颤,但意识到他们已经无关后,冷着脸转身进了宫里。
由于申屠川亲自为她披衣裳的话已经传遍后宫,哪怕季听极力与申屠川撇清干系,后宫里的人也都认定了,她与申屠川关系匪浅,所以吃穿用度无一?不精细,就连伺候的嬷嬷也赶上贵妃的仪制了。
季听总觉得这样张扬不太好,可奈何不管她怎么说,这些人都一直精心伺候着,加上后宫也并无人来她宫里找茬,时间久了她也懒得说了。
自打她入宫以后,皇上的身子就一直不见好,动不动就晕过去,别说找人侍寝了,就是偶尔清醒处理些政务,都十分?的艰难,最后干脆彻底交给申屠川了。申屠川这段时间又整治了几个朝臣,在前朝的影响愈发大了。
季听本不想知道这些,无奈宫里伺候的人认定了她和申屠川关系好,所以但凡知道的都说给她听。
听着申屠川呼风唤雨那些事,季听只觉得跟她没什么关系,所以每次听完都没往心里去,倒是每回听到旁人说起皇上的病情,她的耳朵就支棱起来了。
进?宫这么久,她还没有见过皇上,当然她也不想看见,甚至会大逆不道的偷偷祈祷皇上能一直病着。没错,是一直病着,而不是死了,因为她已经知道,皇上若是薨了,便会让后宫所有未生育过的嫔妃殉葬,然而她既不想给皇上生孩子,又不想死。
只可惜她的祈祷并没有多大用,皇上在病了一?段时间后,突然有了好转的趋势。
“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啊,皇上一?旦好转,娘娘便可侍寝了,到时候若是怀了龙胎,那可是有大福气的!”嬷嬷欣喜道。
季听勉强笑笑,随便几句话把人打发了之?后,便开始在屋里转来转去。皇上已经两次秀女大选都要她了,若是他清醒了,肯定是要找她侍寝的,这可怎么办?她急得要死,若不是父母还在宫外?,她恨不得一?头撞死一了百了。
正当她纠结时,目光突然落在了水盆上。
当天晚上,她唤了热水沐浴,进?入水中后便让所有人都退下了:“今日本宫身子乏累,沐浴完便去歇息了,你们明日再进?来抬水。”
“是。”
等人一走,她便到门口将门给杠上,扭头回到水中开始泡。水一开始是热的,渐渐的冷了下来,她却还嫌不够,于是偷偷开了一?扇小窗,一?边泡在冷水里,一?边对着小窗吹冷风,一?吹就是一夜。
翌日一早,她如愿发烧了。
“娘娘,太医给您煎了药,您喝下吧。”嬷嬷劝道。
季听头疼欲裂,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把药放下吧,你们先出去,我待会?儿就喝。”
“娘娘还是趁热喝了吧,药若是凉了只会更苦。”嬷嬷忧心的看着她。
季听不耐烦的抿唇:“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是。”
嬷嬷叹了声气,带着人转身出去了,几个人走到外头后,与嬷嬷亲近的宫女道:“娘娘病得真太不是时候了,听说皇上今日精神极佳,应是会召嫔妃侍寝的,娘娘现在染了病,皇上肯定要避着了。”
“听皇上身边伺候的公公说,皇上一?直惦记着娘娘呢,只要娘娘身子一?好,定然可以侍寝,也不急于这一?时。”嬷嬷说着,带众人离开了。
季听听到他们的对话,心中满是苦涩,看了眼桌子?上方的药,起身满脸厌恶的把药给倒了,当日晚上,又不听劝阻的叫了水沐浴。
一?连五六天,她的身子越来越差,皇上这边又一次不能翻牌子?后,心里难免烦躁:“她在家做姑娘时,身子也这般差?”
旁边的申屠川面色毫无波动:“兴许是初入宫有些不适。”
“若不是朕怕过了病气,就算她要死了,也得过来侍寝。”皇上烦躁的将手中茶盏摔到地上,茶盏在地上滚了一?圈后却好好的。
申屠川扫一眼地上的茶盏:“皇上说得是。”
凤栖宫,季听临到晚上又叫人烧水准备沐浴。
嬷嬷急得不行:“娘娘,您一直不好,定然是晚上沐浴导致的,不如今晚先歇一?日如何?”
“你没听太医说?热水沐浴对身子没影响的,还能通经活络,本宫现在正需要,快去叫水。”季听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嬷嬷又劝了几句,见她执意如此,只好咬牙出去了。
叫了水后,嬷嬷觉得不能这么下去了,想了想便朝着司礼监去了。
季听这边都快起不来床了,却还是咬牙坐了起来:“你们都下去吧,我一?个人就行。”
“娘娘,还是让奴婢们伺候您吧。”宫女担忧道。
季听眼皮越来越沉重:“本宫最烦旁人在旁边盯着,都给本宫出去。”
宫女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没胆子?再劝,一?行人鱼贯而出。等她们都走了,季听咬牙撑着身子起来,朝着门口艰难的一?步一步的挪,到了门口后将门杠上,转身便往浴桶中去。
如今只是进个浴桶,也费了她九牛二虎之力,等坐进?去时已经满身是汗。她闭着眼睛枕在浴桶边上休养,渐渐的睡了过去。
水越来越冷,加上身子不适,她睡得并不踏实,甚至有种身体是闭着眼睛、可她却是清醒的感觉。她的身子越来越无力,渐渐往水中滑落,直到口鼻都灌了水,她才惊慌失措的醒来。
只可惜她已经浑身乏力,落入水中后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拼命招手,一?时间喝了不少水。正当她以为自己要死了时,一?双大手突然托住她的胳膊,直接把她捞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