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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故人来(上)(1 / 2)


叶辞风很冤枉。

三千年了,好不容易诈尸一回,前尘往事自己尚且云里雾里,众生却倒是对他了如指掌,各种版本的情史轶事张口就来。

人世间俯拾皆是他的八卦,仿佛留名千古的好赖事全让他干完了。

他当年在极北之地,设立剑门关,召集天下剑修驻守此地,抵御魔族的侵扰,却从未要求过剑门弟子守独身戒,毕竟若真有这清规戒律,他估计会是第一个犯戒之人。

常言道,造|谣动动嘴,辟谣跑断腿,叶辞风便是只千足蜈蚣,若硬要与人间遍布的流言较真儿,非被磋磨成长虫不可。

叶辞风只得与义愤填膺的萧瑾打着哈哈,随口便将话题糊弄过去了。

季渊陪坐,圆脸小厮尽心伺候。叶辞风又有意结交萧瑾这位大款。

推杯换盏,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商量好一同去青蚨院购置法器丹药,方要离席起身,叶辞风听见楼下传来一阵骚动。

他与萧瑾一同探头出窗,发现千金阁门口站了一位身形挺拔的僧人。

千金阁的龟公、老鸨,正将其拦住,使之不得入内。

鬓角插饰牡丹花的老鸨,浓妆艳抹,扭着身段,将风尘仆仆的和尚撵下玉阶。

这位半老徐娘,笑容僵得仿佛是刻上去的,仍习惯性地讲着场面话:“你高僧大德,咱这儿乃是寻欢作乐之地,红尘是非多,恐污了您尊耳尊眼。万请大师止步,莫要坏了规矩。”

布衣僧人道:“红尘本无规矩,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只要贫僧心存佛祖,欢娱满眼,酒肉穿肠,又有何妨?”

这和尚说话,似有红鱼青磐之声,铿锵清亮,听者莫不耳目生辉,如醍醐灌顶,仿佛诸天佛唱。

叶辞风在楼上听了一耳朵,竟觉得耳熟。

千金阁楼前,老鸨身旁两位筑基期的龟奴,已有些不耐,呵道:“和尚你别不识好歹。穿僧衣,入青楼,成何体统?”

和尚朗声笑道:“体统?芸芸众生,迷惘执著,心有明镜,万法由我。贫僧就是体统。”

老鸨许是不愿与和尚打机锋,酥声道:“奴家一向诚心礼佛,大师尊驾光降,奴家愿捐一些功德,请大师为奴家消灾解厄,万望大师速速离开。”

老鸨随手从乾坤镯子中取出一袋灵石,摆明了想花钱消灾,将和尚赶紧打发走。

和尚拒不收钱,执单手礼,唱佛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此阁中女施主,皆为俗情所苦,贫僧愿献绵薄之力,助诸位脱离孽海情渊。”

字字如黄钟大吕,言讫开始宽衣解带,僧衣半散,紧实的胸肌若隐若现,淡色灿然,有如镀金。

旁观看客脸色一变,恍然了悟,原来这是个花和尚。

叶辞风在对过的黄粱居三楼俯望,此时心下震惊,他看清了和尚头顶竟有十三道戒疤。

话说这佛门出家烫戒疤,有三、六、九、十二道的分别,戒疤愈多,所需持守的戒律便愈多。十二道戒疤,已是佛门宗师才需要烫印的数量。

而这看似疯癫的和尚,竟然头上的戒疤,有十三道之多。

人来人往的街市上,老鸨许是见这和尚油盐不进,已沉下面孔:“你在此闹事,可知道千金阁可是谁家的产业?”

和尚高声道:“那便叫司空妄出来见我。”

“琅琊尊的名讳,岂能由你直呼!?来人,押了这疯和尚,去执法院吃茶!”

老鸨见着和尚口无遮拦,神情猝然惶遽,挥手吩咐手下龟奴捉人。

两位高头大马的龟奴,纵身上前,作势要制住和尚。

围观看客大惊失色,未免波及,正慌忙争路而逃。场面乱作一团。

叶辞风将楼下乱象尽收眼底,心中不安感骤升,甚至隐隐生出逃跑的念头。

那和尚看似毫无章法,左偏右倒,躲过两位筑基期龟奴的夹击。

叶辞风也因此看清和尚的侧脸。

一直处变不惊的他,忽然从窗边跳开,蹲在角落,被吓得不清。

他方才远远看见,那和尚侧脸轮廓俊挺,风尘满面,也难掩其庄严宝相,眉间有一道莲印,煜煜生辉,在不修边幅的黝黑脸庞上,格外耀目。

即便已死了一次,他也不会认错,那疯疯癫癫的俊俏和尚,竟是灵禅子慕云。他当年的第一段情缘。

叶辞风经小就喜欢漂亮哥哥。

三千年前,他寄居佛门,作了个俗家弟子。那时九州动荡,流民四起,来出家的皆是些面黄肌瘦的豆芽菜。

独独慕云乃是须弥山方丈亲自请上山的佛子,天生佛骨,出自簪缨世家,投胎在一方豪族的嫡子体内,举手投足贵气流溢。

幼年叶辞风,在佛堂密密麻麻的人头中,一眼相中了慕云,不受持戒大和尚的管割,飞也似的扑进慕云怀中,可着劲儿地叫哥哥。

当时慕云跪坐蒲团,受戒剃度,被叶辞风这一撞,身子斜偏,头上的香疤失了准头,烫在了后脑勺。方丈罚完鬼精鬼精的叶辞风,复又为他重烫。

慕云因此便有了第十三道戒疤。

“叶兄,缘何一反常态,可是吃多了撑着了?”萧瑾凑了过来,关切地问。

叶辞风扶墙起身,强定心神,心道,师哥又没发现我,我这提心吊胆的给谁看?而且就算我与他擦身而过,如今我这模样大不似从前,他未必能认得出我。

“是有点儿。常年不沾荤腥,让萧兄见笑了。”叶辞风向萧瑾拱手。

萧瑾大咧咧伸出爪子,似乎想要揽叶辞风的肩,可伸到半空又犹疑了。

他瞄了眼一旁眉目不惊的季渊,讪讪将手收回,豪气冲云拍桌道:“叶兄不必与我见外。你若是倾心这黄粱居的馔食,今后,我常请你吃便是了。”

叶辞风谢过萧瑾,转而又问起他灵禅子的消息。

上一次自己与慕云会首,还是仙魔大战,他在剑门关城头,遥遥向已成了须弥山活佛的慕云点头示意,而今三千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师哥近况,何以变成这般邋遢模样?若非尚有俊秀的皮相撑着,师哥的脸蛋,早就腌臜得不能直视了。

“萧兄,关于须弥山灵禅子慕云的事,你可有所耳闻?”

叶辞风欠身凑近,窃声问萧瑾。

“萧兄慎言!佛门世尊,举世皆知,我当然也知道一鳞半爪。”

萧瑾脸色有些古怪,声音比叶辞风还低,生怕惊扰了他们正谈论的对象。毕竟传闻中,盖世大能皆可感应到世间有谁提及过自己的名字。

“叶兄怎得突然问起佛门世尊了?”

“唉……我一介山野散修,消息不灵光,听闻佛教有这么一号高僧,又看见楼下和尚闹事,突然想起来,便随口一问。”

叶辞风疑惑道,“我看那些话本,将四合八荒的仙道大能,都编排了个遍。怎得到私底下,就不能说了?”

“这哪能一概而论?叶离仙尊生前有听书看话本的嗜好。此一类行当,只要不做出伤天害理的事,其他大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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