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的尽头是阳平江,阳平江横穿整个大兴城,是大兴城护城河的一部分,江面蜿蜒曲折,最宽处百余丈,水狭逼仄处不足十丈,上架着小小的一座石拱桥连接两岸。岸两旁茶楼、酒楼、秦楼林立,楼上此时亦张灯结彩,照得半个阳平江,游龙一般。
江面上画舫船往来穿梭其中,船身四周挂着彩灯,彩灯上下争辉,灯光相映,照得整个画舫船金碧辉煌,花彩缤纷,像一个个飘在水面上的大彩灯。
有女子怀抱琵琶,在卷着珠帘的船中央咿咿呀呀地唱着小曲,宾客或坐或立,或一人小酌,或举杯对饮,兴致勃勃地共赏着这盛世太平的阳平江夜景。
渡口处尚泊着几条画舫船在那里,静待客人登舟游江。东宁随西靖下到那里,立即有船夫驾船过来,招呼他们上船。
二人才要上去,另一艘游江的画舫船靠过来。船头上立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三十上下年纪,眉眼细长,白净脸皮,唇上一抹髭须;女的有倾国之姿,灿如春华,皎如秋月,美得恍若神妃仙子。二人俱华衣丽服,佩饰精致,这会儿似在争执。
男子道:“不是说好明日回去的么?怎么这么早就上岸?”
女子冷哼了声,“那女子比我好看,你既那么喜欢看她,跟她去好了。”说完,人气急败坏的,直叫船家傍岸。
男子道:“这世间哪还有女子及得上你的半分之一?你明知道我心里只有你。”
船已靠岸,女子嘴里说着,“你的这些话,还是留给喜欢听的人说去好了。”上岸后,蓦地看见岸上的东宁、西靖二人,先是愣了下,将东宁打量了打量后,恶狠狠地剜了西靖一眼,提着衣摆,飞快地走了。
男子跟着上岸后,见那女子只顾盯着东宁瞧,亦定睛将东宁看了看。
眉如远山,眼似秋水,眉眼盈盈的,似有清冽之感。面上罗帕覆着,让他不能得见她的全容,然腰如约素,指若削葱,纤秾合度,秀质天成。夜中河风细细,吹起她的青丝衣带,让她飘飘然的,有如踏波的洛水神女。
他怔了怔,察觉到一抹若有似无的目光,如有所思地将他望着,看过去,却是女子身边的男子。风神秀逸,姿容出众,俊美闲雅中,隐隐有一股熟悉之感。
他自是从未见过他的,若是见过,相貌如此出色的男子,他不可能没有一点印象。然熟稔、熟悉之意从何而来?他微微心疑,最后瞧了东宁一眼,口中唤着“宁宁”二字,神色焦虑地走远了。
从未有人唤过东宁“宁宁”,就连当日在家时,和她最亲的父母,也多以“宁儿”呼她。被一个男子亲密的叫“宁宁”,还是首次。诚然,那男子唤的既是她,又不是她。唤的确是她的名字不错,人却不是真实的她。
她是怎么都没想到会在此处偶遇魏太子的。她很肯定那是魏太子,因为和他在一起的女子,正是顶着她的脸,代她嫁人的那个东魏女子。从他二人立在船头争执,借着画舫上的金翠光辉,她便认出了他们。
心里不是不震惊的。那可是她未曾谋面的“夫君”啊,他现在跟另外一个女子在一起。可那真是她的夫君么?为什么对她来说,他那么陌生?陌生得她分明可以趁机扑上去向他求救,却没有丁点这样的想法。
不仅如此,她还觉得庆幸,庆幸有人换了她,庆幸她没有嫁过去。不然想想余生,她都要跟这样的一个男子度过,她就觉得难以接受。这倒不是魏太子有多差劲,天家皇子,就是再不堪,长久的富贵场中浸婬,也能淬炼出贵气来,差不到哪去。当日她若是两眼一抹黑地嫁过去,怕也早习惯适应他了,根本不会产生接不接受他的想法。
但那毕竟是她在没有选择下的选择,如今她有了选择,她完全可以选择回大周后精挑细选地另嫁,再面对初次见面,无甚好感亦无甚恶感,除了陌生,没有别的感觉的男子,亦如寻常女子在红娘的牵线搭桥下,相看到没有感觉的男子一样,本能地产生不愿意嫁的想法。
东宁不愿嫁给魏太子,如果说之前她还有一点不确定,不知道在魏太子和回大周之间如何选择,那在见到魏太子真人后,她是十分确定回大周了。
她在河边出神了太久,西靖仿佛知道她此刻内心的激荡,也没有打扰她。
小小的渡口有人上去,有人下来,纷纷乱乱的,亦如东宁当下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