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西靖迟迟不愿上门为范相夫人看病一事,韩尉多少也揣摩到点他的心思。
寻常百姓人家,娶妻艰难,对发妻多少有些爱惜,一旦重病,总还有几分真心求治之意。富贵人家如范相,娶妻何其容易?再加男儿本性,喜新厌旧。与老妻结发多年,怕早离心离德同床异梦了,巴不得旧人早去,好扶新人上位。
就算不扶新人上位,堂堂一国之相,门下清客三千,异士能人不少。老妻一去,随便着几个清客相公代笔,悼亡诗一写,挂他名下传出去,还显得他情深义重,有情有义。百姓、朝廷更敬重他不说,也是扬名后世的千古良机。
想想“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析”的潘安,“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的元稹,“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的东坡,后世沈复的《浮生六记·闺房记乐》虽不属悼亡诗之流,但因也是怀妻之作,里面纵明白的写着他带着妻子去嫖女支,后来人每每说起,还说能深切的感受到文中,他对亡妻的深情厚谊。全不想他那个亡妻年轻早逝,很可能是被他的见异思迁,三心二意气死的这个事实。
反正死人不会说话,文人一支笔,怎么说都行。外人也不去想他们那个身份地位,身边会缺女人么?眼前娇花尚赏不完,有多少心神能分给死去之人?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真心伤感悲痛的时候,是什么都不想说,也不知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自己抑郁的心情的。还有心情去写诗?怕也没有心情去悲痛了。是以那些悼妻之作中的真实情感有几分真,几分假,也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了。
最了解女人的是女人,最了解男人的是男人,很多人喜欢跨性别,对不同于自己的种性夸夸其谈,高谈阔论,好像他多了解对方似的,其实所知不过是一点皮毛而已。韩尉能看出的事,西靖不会看不出。
范夫人一去,范相不需为她辞官丁忧,服丧一年后,想娶则娶,不想娶身边也女人不缺,再加没有老妻在旁掣肘,可以更尽情的寻欢作乐。如此益大于弊的好事,他何苦大费周章地为她寻医求治?聊尽本分即可。
所以西靖哪怕治好了范夫人的病,也得不到范相的真心感谢,真去到府上,怕也是礼数多有怠慢,受尽冷眼。何苦做这出力不讨好的事?这一点,从一直苦寻他的是其女范嫆,而非范相,也可窥出一二。
韩尉有心点拨范嫆,笑对她道:“平日我最讨厌看戏,可有个戏文,我听了三遍不止,知道是什麽么?”
范嫆瞧向他,“什么?”
金风送爽,雁声阵阵,两岸秋色宜人。
韩尉手搭凉棚,四下望着,笑道:“刘玄德三顾茅庐。昔日刘备为求得孔明辅佐,三顾其于草庐之中,终求得孔明出山,三分天下。如此诚意,怕不是一般人都有的吧?”
韩尉此言,就差直说范家缺少诚意了,范嫆不是笨人,不会听不出来,若有所思。
西靖是她托韩尉找过来的,到京后,她多次与父亲范相提起此事,范相都表现得不以为然,最后的结果就是随便打发个下人投个帖子而已。
范嫆原以为有相府的帖子,西靖多少会卖些面子,过府为母亲诊病。不想西靖架子那么大,区区白身,根本不放相府在眼里,几次投帖都如石沉大海。她心急无奈,只得亲自找了过来。哪知人家对她这个相府小姐,根本理都不理。
不过她若是知道,别说相府小姐,就是王府小姐,在他眼中也如草芥一般,随随便便地扣在身边养起来,怕什么不平的想法都没有了。
思量了思量,对韩尉道:“我知道怎么做了。”
其后不久,范大公子亲自到韩尉处,延请西靖过府为母看病,被西靖以事忙推拒了。之后,范老夫人突然重病,范相着急起来。他不需为发妻丁忧,但如果老母有个三长两短,需要他辞官三年为母丁忧的。事关前程的大事,他不能不急,亲到韩尉处,许以重金请西靖过去。范嫆趁机央西靖给范夫人看病,西靖没有拒绝。当然,这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