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二十四五年纪,丹凤眼,吊梢眉,眉梢一点朱砂痣。
眉长浓密,眼若猫视,慵懒中透着几分莫名的阴鸷之意。面如傅粉,唇若涂脂,过分阴柔的五官看起来有些女气。说起话来也不是男子的阳刚之音,低沉尖细,带着微的鼻音,妙在还算好听,并不令人生厌。
他问东宁:“你没事吧?刚刚实在是冒犯了。”
东宁摇头,“是我冒犯了公子才对,方才多亏公子了。”
男子笑了笑,五官展开,竟稍解了面上的女气,让他看起来有几分俊朗爽朗之意。颇有些自来熟地指指上面,问东宁:“怎么下来了?”
东宁摇摇手中的折扇,“太热了。”
男子附和道:“今儿是有些热。”
东宁不欲与他多说,告辞道:“我还有事,先走了。”带着丫头就欲离开。
男子叫住她,“还未请问公子贵姓?”
东宁回了他。
男子自报家门道:“在下姓楚,单名一个霄字,字子玉。今日结识公子,真是三生有幸。”
楚霄,楚懿的兄长,北秦的大皇子,东宁甫见他就认出来了。那日他初至镐京城,东宁随三嫂江氏由娘娘庙回去,过聚仙斋买酱鸭,刚好碰到他们的仪仗进城来。楚懿坐在轿中,他骑在马上在旁卫护。目如鹰隼,面容沉肃,眉梢一点朱砂痣,长相阴柔女气,周身散发着深沉阴郁的气息。
东宁印象深刻,打量了他好几眼,刚再见到他,就认出来了。她和西靖私下亲密,怀疑他别有目的,不敢跟他深交,随便敷衍了句,匆匆走了。
楚霄目送她纤细的背影离开,低喃:“真是世间少见的美人儿,怨不得赵瀛被她迷得命都不要了。”
东宁下了楼梯,仍仿佛觉得后面有双眼睛望她。匆匆下到一楼,刚好李湛进来,迎上去,“怎么现在才来?”
李湛恐她久等,出了华清馆就急急赶来了。天热,整齐的鬓角上一层薄汗,难得他也有为佳人心急的时候。
“抱歉让你久等了,宁王不知怎么回事,拉着说了好一会话。”
东宁怀疑西靖是知道她约了李湛来望雨楼,故意的如此。不过她也不怕了,她就是要他知道她与别的男子亲密,看他还要不要带她回去了。请李湛去柳下的茶棚坐了,那里比之望雨楼,还更凉爽些。
茶棚的老伯湃了茶来,李湛喝了,问东宁道:“现在可以跟我说了吧?你和宁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从没想过杀你,是不是?”
如果赵瀛真想杀她,不会一再地帮她。赵瀛性子冷清,少与人来往应酬,三番两次地帮她化解安魏王府一众人的病难。如此有心,他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对她有意了。
东宁道:“此事说来话长。”
也仅此一句了。
李湛蹙眉,“你何妨说来听听。”
怎么说呢?说她东去和亲,压根就没嫁成魏太子,而是嫁了宁王赵瀛?他现在都还是她的夫君,说要带她回去呢。她能告诉他这些么?告诉了他,他一定不会帮她,也一定让她跟西靖走吧?
她不能说,东宁摇头。
李湛只能自己猜道:“宁王对你有意,是不是?”
东宁搪塞道:“他没有跟我说过这事,不清楚。”
李湛道:“但你能感觉得到。”
东宁不说话了。她以前在大魏,确实能感觉到西靖喜欢她。哪怕这喜欢,狎昵的成分居多,一点都不知道尊重她。可好歹是喜欢的。
自她费尽心思地离开大魏、离开他后,大概是觉得她打了他的脸,让他失了颜面,对她非常不满,动不动就甩脸子给她瞧。她也弄不明白他现在是什么想法了。说他不喜欢她吧,偏要她跟他回去;说喜欢她吧,又待她不好。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心里在想什么,她也吃不准了,只是本能地不想跟他走。
她虽然没说话,李湛观她神色,便知自己说对了,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东宁出来时,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女气,将眉毛画成了男子惯有的剑眉。腮上没有用胭脂,用画眉的眉墨在面上拭了拭,抹匀了,伪装成黯淡的一片,没有女儿装时的白净。不过一双玲珑耳朵,剔透莹润如羊脂白玉,入了对面人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了好一会。
问她:“你呢?喜欢他么?”
人都是向前看的动物,不可能永远停留在当下和过去。西靖生相俊美,除了起初拿东宁试药,之后待她都不算差。便是开始恨他,随着时间慢慢推移,也渐渐减了对他的嫌恨之心。何况两人不是没有好的时候,初成亲那会,如胶似漆,也如寻常夫妻般恩爱不移。这在她心里,是留下痕迹的。
她亦是普通的女子,西靖过来大周后,几次帮安魏王府解除病难,纵然始作俑者也是他,时常面对家人对他的褒赞,她心态也起了微妙的变化。越看他越好,越来越将他放在心上。
喜欢他么?还是喜欢的吧?只是没到刻骨铭心的地步而已。
东宁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这很重要么?”
李湛道:“对我很重要。”
东宁抬眼看他。李湛亦望着她。
四目相对,东宁抿了抿唇,别开眼去。
李湛明白了她的答案,心沉了沉,“你不愿让我去求亲,也是为了他吧?你想等他去?”
东宁摇首,“不是,我从没想过跟他在一起。”
李湛问:“为什么?”
东宁道:“你觉得这个事,是我能做得了主的么?”
李湛假设,“如果你能呢?”
东宁沉默了沉默,“我舍不得爹娘……和姑父、姑母他们。”
李湛心里虽仍觉得沉闷不适,面上却有了喜色,“你知道么?圣上有与大魏再续姻亲之意,两位小公主都看上了这位宁王殿下,缠着圣上要嫁呢。”
他没有说的是,他妹妹李姷也看上了赵瀛,满心想嫁给他。从不想爹娘养了她那么长时间,这一嫁过去,此生都不复再见。薄情如斯,几度令他齿寒,也只东宁的话,让他稍暖心了些。情不自禁地覆上她放在桌上的手。
东宁滞了滞,将手抽了回去。
李湛问:“怎么了?”
东宁左右看了看,支吾道:“这是在外面呢。”
湖边清凉,湖岸上乘凉散淡的人很多。茶棚的生意很好,客来客往的,东宁又做男装打扮,确实不便有亲密动作。
李湛逗她:“那是不是在无人的地方,就可以?”
东宁低头喝茶,不说话。
李湛叹道:“真想把你早点娶回去。回头你挑个日子,我命人去提亲,咱们早点完婚如何?”
东宁静静的,仍是不说话。
李湛语带询问地发了声,“嗯?”
东宁咬唇,鼓起勇气问他:“如果我和宁王……”停了好一会,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行过周公之礼,你还愿意娶我么?”
她和西靖纠纠缠缠的没个了断,她之前问李湛,若她没了清白身子,他还愿意娶她么。李湛给了她肯定答案,她很感动,也承诺等西靖走了,就嫁给他。可这些日子以来,她和西靖亲热不断,荒唐得过了分,如何能再嫁他?
李湛面色丕变。他一直以为她是魏太子的遗孀,魏太子已死,没必要吃一个死人的醋。但她居然跟宁王赵瀛也有暗昧。赵瀛不同魏太子,他尚在人世。
一想到他二人曾在床上颠龙倒凤,他心里不适,力图平静地问她:“什么时候的事?”
东宁眼神闪烁,“我是说如果。”
昔日她一再跟他假设,若她成过亲,若她不是清白身子了,如何如何。他初始以为她只是随便说说,后来才发现,这些假设都是真的。
本次应也不例外,质问她道:“你今天什么时候去的华清馆?怎么拿到医治令表妹面上雀儿斑的药?”
东宁很快明白他的话外之意。他竟怀疑今日她和西靖有了亲密?靠出卖身体拿到她编造的,那子虚乌有的药?是,如果不是这两日韩尉受伤,西靖没有兴致,是不会放过她。可同样的,如果不是韩尉受伤,她这两天根本不会到华清馆来。
脸白了白,语塞道:“你……”
李湛却还不放过她,“你当日是怎么求的宁王殿下?他又是怎么答应给府上医病的?”
不说不觉得,这么质问下来,才发现她和赵瀛的纠葛这么深。赵瀛性情冷淡,寻常人想得他青眼非常艰难。他妹妹李姷知他精通医术,欲以装病接近他,他随便命人送了点药,就将她打发了。对比下来,安魏王府的人出事,他几次出手救他们,真的是有情有义了。
东宁被他问得不堪,如果不是她和西靖成亲在先,每一次去求他,确实是建立在拿身体和他交换的基础上。她不能反驳李湛,事情已然如此,李湛以后应也不会再生有娶她的想法,也没必要反驳了。
面色苍白,语声轻颤地道:“一切如你所想。”带着两个丫头走了。
才行不远,后面一阵惊慌的吵嚷声和纷乱的马蹄声传来。
回过头去,却是李湛骑着快马,也不管会不会伤及行人,横冲直撞地朝她的方向奔来。她惊了惊。后面两个丫头也惊声直叫她躲避。还不等她躲远,李湛的马到近前,侧躬着身子捞起她,绝尘而去。
东宁在马上,不停地拍打着李湛箍着她腰的手臂,叫:“你疯了?你想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风声猎猎,迎面扑来,撕裂了她的声音,让她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破碎。
李湛漫无目的地任马疾驰,马无方向,肆意奔行,冲进一片山野,惊得山野里的鸟兽飞禽四散奔逃。
东宁的头发散开了,拂到李湛的脸上,清新好闻的女子发香惹得他动了欲念。一手扯着缰绳箍着她腰,一手掐着她的腮颊,迫她转过脸来,吻上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