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这时,安德雷西亚·麦昆出现了。她给福尔摩斯与李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机会,一个大胆的构想,一个妙极的引蛇出洞与一个身份经得起推敲的间谍。即使这个女人的内心相当冷酷自私,连家族都能作为踏脚石,但她永远都会与真正的上位者站在一起。
但是不得不说,这个女人确实不值得信任,所以福尔摩斯与李隐蔽了这个计划中与麦克维提有关的布置。但神奇的是,安德雷西亚做得非常好,这个狡猾的女人作出了一副得意洋洋的姿态,愚蠢而轻狂地威胁了族中与自己有矛盾的另一个掌权人,并在言谈中透露出了安茜的失踪案由雪莉·李进行侦查。
雪莉·李在公众中名声不显,在苏格兰场里却犹如传奇,但更可怕的却不是这个女人那神乎其技的侦探技术,而是她远在中国的兄长迈克·李。麦昆家族得到了这个消息之后,简直可以说是惊慌失措了,而他们在得知此事后再度去查证李明夜的下落,却发现雪莉·李确实前往温彻斯特——李明夜为自己的身份做了些遮掩,对她来说并不牢靠,甚至颇有些漫不经心。而这些行踪在麦昆们看来——尤其是在得知她的真实目的之后——显然更为可怕。
所以才有了如今的《落水钓鱼客》案件。麦昆家族无声地抹去了安茜与她的同类们的踪迹,甚至透过这个案件做出了某种妥协,传达了和谈的意图——只要雪莉愿意,甚至可以把这个案子栽到她所乐意的任何人身上!
鲁斯卡尔、道格拉斯……任何人都可以,只要雪莉·李选择了凶手,那么麦昆们就会跟着她指鹿为马。
只要雪莉·李收手——是的,这群愚蠢的蜱虫,仍然将雪莉·李视为威胁,却不知真正的罗网由谁布置。他们甚至以为迈克罗夫特前些日子搜查难民营的举动,仅仅是因为那一起爆(防和谐)炸案的需要……他们居然仍然在担心未来的政治风暴,却不知危机已到眼前。
这个危如累卵、大厦将倾的麦昆家族,就是一个香甜的饵。
只是现在还差了一把火。
李明夜这么想着,缓缓地将手机收了起来。
“尸块不全,我们做不出更完善的判断了……”
“根据你的胸牌,你似乎是一位法医,戴维·威尔逊先生?”
“是的,我是法医。”
“但很抱歉,我实在看不出来你的专业素养。威尔逊先生,尸体拼图是每一位法医最基础的专业技巧,其起源应该可以追溯到你儿童时期的益智拼图——如果你拿出你当初的智力水准,应当能看出这两根胫骨并不是来自于一具尸体,虽然他们的死亡时间与身高相当接近,但他们显然年龄不同——看看他们磨损程度不同的关节!所以为什么你还站在这儿,而不是立刻去化验DNA?”
——温彻斯特警察局的鉴证课停尸间今天充满了雷霆暴雨。
苏格兰场的传奇雪莉·李终于被折磨出了她那尖锐刻薄的脾气,这是她绝少露出的一面了,平时被隐藏在那彬彬有礼的外表之下。但事情一多,总是能让她充分地暴露出她暴君的一面——尤其是她所能指使的都是些蠢货的时候。
“厚背的切骨刀,一刀割下了胳膊,下手的显然是个成年男人,力气相当大且熟练——从骨缝切割是个技术活,罪犯要么具有解剖学知识,要么就是熟能生巧。”李明夜快速地对着一旁的琼斯警长斥责着,“多处钝物重击造成的骨折、指甲被拔出——对,不是自然腐烂脱落,是被□□的——盆骨有刀痕,性(防和谐)虐,不,是虐(防和谐)杀……毫无疑问,鲁斯卡尔,当然是鲁斯卡尔!看看这个犬类啮咬的痕迹!宽大的颚骨,这只狗的体型小不了,我真不敢相信你们居然还没有逮捕他?”
在琼斯警长看起来,雪莉·李从踏入停尸间到推断出凶手,不过只有十分钟的时间。他有些气弱:“实际上……我们的人现在还在打捞那些尸块,我们还没捞齐。”
李明夜不可置信地瞪着他:“那又怎样?”
“要是有别的决定性证据……”
“……我的上帝!”这真是难得,雪莉·李几乎是从不用这个词组的。她怒极反笑,有些狰狞的神色显得阴云密布。“所以你们就在凶手的家旁边这样慢吞吞地打捞了三天?”
“这是上头……”
“我不管什么上头!雪莉·李的上司只有正义,而不是什么见鬼的麦昆!”李明夜几乎是暴怒地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她环视了一下四周,因愤怒而铁青的面容显得格外地有威慑力。一声短促的冷笑从那紧抿的唇边迸了出来,随后她开了口,声色缓慢,但咬字极重:“安逸的温彻斯特简直把你们变成了一群鹦鹉,除了学舌之外一无是处。现在这个原本可以用10分钟彻底解决的案子由我来负责,我不想——我很认真地告诉你们,我不想再得到像今天这样的答案了。琼斯,你立刻去将鲁斯卡尔抓捕,包括他的狗。威尔逊,你继续做你的益智拼图。而我——我得去好好地、彻底地吸一根烟,否则我恐怕得逮捕你们所有人,因为你们简直在与罪犯同流合污!”
她话音落下之后,就大步地离开了停尸间,丝毫不顾身后随着她的命令而起的骚乱。长长的走廊,惨白的顶灯,行色匆匆的警务人员,这让脸色铁青的苏格兰场传奇雪莉·李显得那么地格格不入和冷漠锋利,以至于周围见到她的人甚至都不敢多看一眼,只低下头往外避开。
但等到她走到了天台之后,她脸上所有的怒色就犹如水洗一般褪去了,唯独留下冰冷与深切的失望之色。她抬头望了望铅灰色翻滚着的云层,苍白的脸庞就像一尊雕塑一样,带着点半透明的通透感,甚至于阴郁到了有些脆弱。
风很大,不断地吹起了她的长发与衣摆。她避着风点燃了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却几乎有点呛到了——冰冷的秋风随着呛人的烟气一起扑入了她的肺腑之中,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与刺辣,让她一瞬间犹如怀抱着一抔燃烧的雪。冷到彻骨,却又烧得人骨髓都随之干枯。
“雪莉?”小巧的入耳式耳机里传来了夏洛克低沉悦耳的声音,震动沿着耳膜几乎蔓延到大脑的每一个沟回中,随后被铭刻到了脑组织深处。“演技不错?或者……嗯,一切都会变好的。”
李明夜怔了怔,过了片刻,她轻轻地笑了出来。
“你让我戴着这个东西的时候,可是答应了我不再说话的,夏洛克。‘一切为了安全考虑’,你还记得吗?”她弹了弹烟灰,声色淡淡的,“我猜这可不是安全守则上的内容。”
“当然不是,但我觉得同样重要。你知道的,这世上总是有那么多金鱼,我的意思是……他们永远分不清好和坏,他们只看得到眼前,但是总是会变得更好的,因为你在那儿。”夏洛克顿了顿,似乎在选择措辞,“你在那儿,你在努力,你总是说‘乌云是暂时的’,所以我觉得你会让他们变得更好……不是,我的意思是……”
李明夜忍不住笑了出来。
“夏洛克,我得说一句有些刻薄的话。”她苍白而冰冷的脸上绽放出一个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温柔的笑容,带着些许促狭而善意的刻薄。“在夏洛克·福尔摩斯没有打腹稿的情况下叫他表达内心的想法,原来是这么难的一件事,不是吗?看看这灾难性的发言!”
夏洛克似乎也笑了一声,他轻咳了一下:“那么,我亲爱的老师,你是否允许我打一下腹稿?”
“完全不必,我不忍心看到‘莎士比亚’、‘王尔德’之类的内容出现在你的谷歌记录中。”
“哦,你发现了,真是不幸。”夏洛克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但是实际上,我只是想表达一个意思。”
“嗯?”
“你能做到。”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从我看到你第一次对我提起麦克维提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能做到。你还记得吗?我说过,你是发着光的,不管多厚的乌云都挡不住。就算你面对着的是那些愚昧的金鱼和居心不良、只手遮天的野心家,但是你总是能做到你该做的。”
李明夜沉默了片刻。
“……谢谢,夏洛克。”
夏洛克重新恢复了他的沉默,他知道他的老师从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那是一个可以以个人之力对抗最为庞大的组织的伟大战士。这个战士的身上凝聚了人道主义与神性的光辉,能感染一切能够向善的人,就连他这样被认为没有心的人,都能感受到那种摄人的、向上的力量。
这也是他坚持要她戴着耳机的原因之一——除了为了安全考虑之外,不能与她并肩作战的夏洛克希望能以另一种方式陪伴着她,欣赏那在狂风骤雨中坚定而不屈的身影。
“这是最后一次了。”夏洛克突兀地说道。
李明夜丢了手中的烟蒂,随口问道:“什么?”
“不能并肩作战。”夏洛克的话语有些含糊不清。
李明夜的脚步停顿了一下,随后她挑起了唇角笑了笑,淡淡道:“是的,我相信。我答应过你,我们要一起面对不列颠所有穷凶极恶的罪犯……”她的目光落在天台的门上,门后就是警察局里的熙熙攘攘。她低眉,眸中闪过一丝冷锐的锋芒。“——以及那些令人作呕的野心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