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问水于是就?坐下来?吃东西。
他的?鼻血已经?制住了,可是脸上还是带着吓人的?苍白,整个人都仿佛带着虚浮的?疲惫模样。他身上有很浓烈的?药味,不刺鼻,闻起来?有些发苦,是突然多出来?的?一种药味,可是云秋再闻了闻,又疑心是养生?粥里放的?中药的?味道。
萧问水还是吃得?很慢,一个小笼包分两口咬,一勺粥分两次喝,他的?吃相很好,但是以前也不至于这样慢条斯理。
云秋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尴尬地低头刷手机。
发情期已经?结束了,他们应该回归彼此本来?正常的?生?活。萧问水回去上班,他回去上学,然后两边从此再也不来?往。只?是这道逐客令,云秋下不出来?。
萧问水在?发烧,而且他刚帮他度过这段最艰难的?时刻,他也不该在?这个时候送客。
手机没什么好玩的?,只?有医生?的?日常调戏和?温存锐的?片场实拍,他的?社交平台上有几条消息,都是罗炎转发@他抽奖的?内容,偶尔也有艺术班的?免费公?开课。
云秋玩了一会儿手机,觉得?没什么好玩的?,于是放下来?,手自然而然地又去摸画本和?笔。
他练习绘画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云秋无意识地用铅笔在?上面勾勾画画,很快勾出了一个人面的?轮廓,俊秀笔挺,冷淡沉默。
他落笔到一半,突然发现了自己画的?是谁。画上的?形象和?眼前人的?形象重合了——然而萧问水毫无觉察,只?是低头喝粥。
他的?眼睫毛很长?,可是不至于显出文弱和?秀气,反而加深了那双淡漠的?眼的?轮廓。眉骨很挺,连带着那一抹眉毛都变得?锋利起来?。他是个值得?入画的?人,云秋曾经?痴迷凝望萧问水的?面容,觉得?全天下所有人的?面貌都无出其右,觉得?他的?大哥哥就?是世界第一。
而今也是这么觉得?的?。
他只?是沉默地画着画,时不时很小心地往萧问水那边看了一眼。
冷不丁地,萧问水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他问他:“现在?画画还适应吗?”
云秋放下笔,视线停在?画纸上,没有看他,迟疑着说:“嗯。”
萧问水没声了,继续喝粥。
过了一会儿,又问他:“有没有想卖出去的?话?我最近在?办青少年艺术展和?拍卖会,你如果?想……”
云秋打断了他,小声说:“我的?画不好看。”说完后,又补上一句忐忑的?,“谢谢。”
“我看你速写和?色彩已经?很好了,我昨天看见你画了一张静物图,很好看,可以送给我吗?”萧问水问,又笑着,是开玩笑的?语气,“你画个我吧,画个我也行?。”
他突然变得?认真?起来?,是他以前哄他的?语气,低声说:“我生?日……我生?日快到了,你送我一张,好不好?”
其实哪里快到了,还有六七个月的?时间。
云秋为他学了艺术,想要在?他明年的?生?日上送上一幅画。这个惊喜在?他得?知的?同时覆灭,上次云秋亲口告诉他时,仿佛筑起了一个遥不可及的?幻梦。
他曾为他这样努力用心,可是他错过了他身上的?气息,错过了知晓他一切念想的?时刻,直到最后才恍然惊醒。
云秋喜欢他,他一直知道,可是云秋走得?那样干脆利落,他绝情得?没有带走任何东西,也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他曾经?藏起来?过云秋画的?一副小小的?火柴人,带着敷衍和?赌气的?模样,被他好好地、珍而重之地放在?了ID卡的?夹层里。
他什么都没有给他留。这朵小喇叭花生?长?于幽暗,连自己的?气息都掩藏得?小心翼翼,最后消失在?他迷离的?梦中。
室内很安静,连萧小狼都睡着了,趴在?沙发一角一动不动,只?是时不时地抖一下耳朵。
空气沉闷。
萧问水调整了一下呼吸,仍然带着笑望着他,只?是那笑意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地快要绷不住了,像是马上要随着声音逐渐黯淡下去,“什么都好,你送我一幅……可以吗?”
云秋没有说话,在?他这样热烈的?请求前,他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手里的?画本,又看了看他。
他说:“这是我的?作业,要交给老师的?。”
他把画本收了起来?,又像是觉得?自己这样做有点不礼貌一样,云秋低下头,谨慎地补了一句:“我的?画都太丑了,还是不要吧。”
萧问水没有坚持。
他吃完饭后,像是精神又差了一点,云秋问他要不要去医院,萧问水说:“再借一下你家的?床吧,我睡一会儿。”
云秋就?说好。
萧问水进了房间,而云秋继续留在?客厅里。
从中午到黄昏,再到夜晚,空气慢慢地凉下来?,开窗后,房间里的?旖旎气息也已经?散去。
萧问水睡得?不沉,断断续续的?,因为云秋留在?房中的?气息也是断断续续的?。他知道自己在?发烧,准备不去理会的?时候,骨头又开始疼了起来?。
他再次拿出那几个小药片吞进嘴里,就?着盐水,口中无味,回味又微微发苦。
那种药还有镇定安神作用,萧问水这次睡得?很快很沉,醒来?时已经?是半夜了。
身边没有人,而客厅的?灯还亮着。
萧问水有点疑心云秋这个小孩睡在?了客厅沙发上,轻轻推门出去看时,却发现云秋还醒着。凌晨两点的?时间,背对他,正在?全神贯注地写作业。房中静得?能听见落笔时沙沙的?声响。
他这么努力,一定非常非常想考上星大。
而这种努力中,也会有想要急切从他身边逃离的?愿望吗?
那一刹那,仿佛有无声的?光影将他们两人切开了。云秋会有光明前程,会有今后不再有“萧问水”出现的?大好人生?,而他会留在?阴暗的?角落里,直到枯朽散尽。
那种感觉又来?了,那是无法抑制的?渴望,他想把这朵花摘下来?,拖回黑暗里,要死?一起死?,要腐朽一起腐朽,要沉沦就?一起沉沦,这是不可控的?、恶毒而丑陋的?火焰,是他迄今为止唯一的?野望。
萧问水知道自己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否则会有什么事?情失控。他拿起过来?时的?外套,轻轻咳了一声,是故意让客厅中的?少年听见。
等到云秋回过头来?看他的?时候,他轻声说:“我先走了,公?司突然有急事?。”
云秋有些局促不安,放下手里的?笔站了起来?:“我,我送你。”
他冥思?苦想了一天,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实行?的?逐客令到底没有下达,可是萧问水自己主动提了出来?,仿佛也是给他一个台阶下似的?。
萧问水拒绝了,他说:“太晚了,外面也冷,而且我有人来?接。”
云秋“哦”了一声,又默默地坐了回去,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在?待人接物方面有所长?进,可是也不知道一般人会在?这个时候客套几句“那多不好意思?”“那我就?不送了,注意安全”之类的?话,他只?是沉默着,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低头写作业。
萧问水推门出去。
指令一发出去,司机立刻火速赶到,他在?楼下等了两分钟,熟悉的?车就?驶了过来?。
他不顾这是深夜,直接打电话给Susan:“我需要你过来?一趟,带血小板。”
Susan显然还没睡,很精神地问他:“怎么了?有新伤吗?我不是告诉你要保护好,现在?任何一点小伤处理起来?都很麻烦?”
“我知道了,下次不会这样。”萧问水说,“Omega挠的?。”
那边寂静了一瞬。
Susan犹豫了很久,说:“要不,还是把这个病告诉他吧。我跟他的?医生?联系过了,现在?云秋已经?跟同龄人没什么差别了,他已经?长?大了。”
“不行?。”萧问水说,“只?有这件事?不能告诉他。”
“你真?要当情圣啊老萧?怕他伤心难过?”Susan还是那样微微带着嘲讽的?语气,“我要是你,巴不得?他知道你的?病情,好重修旧好。说白了,都这样了,你不能替他做选择。被你抛弃的?伤心,和?送你上路的?伤心,他自己没有选择的?权利吗?我还以为你最近长?进了,可是为什么正事?上还是这么独断呢?”
萧问水还是坚持说:“不行?,这件事?真?的?不行?。我不是独断。”
他说:“只?有这一点他还没长?大……我不知道怎么跟他去解释。”
怎么去解释呢?那些光怪陆离的?重生?与病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死?亡究竟通往何处,这一次是否会再次获得?命运垂青。他们只?是时间的?城池中勿入的?过客,不清楚自己从何而来?,也不清楚这一生?又将去往何处。他自己尚且弄不明白,又要怎么跟一个一团天真?的?少年去解释?他心上的?喇叭花固执地认为死?亡不会是一切的?终结,而只?是一次不怎么舒服的?重新开始。
云秋会说:“那你死?掉好了,死?掉了我也不会跟你说话的?,更不会跟你生?气了。”还会问他:“大哥哥,你死?掉了吗?会不会很疼?”
会说:“我要加入你的?骨灰盒。”
他低声说:“我死?了的?话,云秋会跟我一起死?。”
所以他不能告诉他,唯独死?和?爱这两件事?,他至死?也不会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