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黛尔】
三个月,从我不再去找格雷诺耶的那一天开始,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当我清楚地意识到,格雷诺耶生生掐死那个红发少女,并且在她死后撕开她的裙子,亵/渎她的尸体时,我背脊发凉,遍体生寒,什么也不敢问,转身就跑。我慌张地从那里逃了出来,并且不再回去交易桥墩下住。
我回到了科里住的圣婴公墓周围,和其他孩子一起,这样我就不会每晚都梦到那个后院的木棚里,渐渐失温的少女尸体,和趴在她身上拼命嗅闻的格雷诺耶。我无数次梦见,格雷诺耶用他的鼻子吸取了那少女的灵魂,然后转过头来,用一双狞恶的眼睛直视着我,耸动着他的鼻翼,一吸一吸,我的身体渐渐冷去,他就用这种方法吸光我的生命。
这样的梦做多了,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其实我一直对格雷诺耶怀着深深的恐惧,那具少女的尸体只是诱因而已。
潜意识里,我一直觉得他不是正常人,他孤僻、固执、不合群,因此随时有可能伤害任何人。所以看到那具尸体的时候,我并不惊讶,涌上来的全是恐惧,我竟然怕他将我也杀掉灭口。
我很清楚,除了我以外,格雷诺耶没有任何朋友,巴尔迪尼店里的人根本不喜欢他。除了他的性格以外,还因为他的鼻子太灵敏,一切事物在他面前都一览无余的缘故。他不进房子就能知道里面有什么,知道人们把钱袋放在哪里,知道眼前这人昨晚是去了妓/院还是赌场,人们的秘密在他面前一览无余。
明明是个穷困的孤儿,却拥有堪比神的能力,谁会喜欢他?
“阿黛尔,最近都没见你去交易桥找那个格……格雷诺耶?”科里搬了张小板凳挪过来,一边看我照顾虚弱的小德尚,一边同我说话。
德尚是我们这群孩子中最小的,才3岁多一点,金黄的头发,是个很活泼的孩子。最近的天气反复无常,因此他生了一场大病,高热不退,这个年龄的孩子发烧是很危险的,虽然我和其他女孩轮流照料他,但没有钱的我们能做点什么呢?
科里甚至为了能给德尚弄点药来,差点被药店的伙计打断了腿。
听到格雷诺耶的名字,我拧毛巾的动作顿了一下,故作轻松地回答:“不去就是不去了,你还想听什么原因呢?”
科里挠头:“我不是有意打听的,阿黛尔。只是今天经过那儿的时候撞到了他,他向我问起你。”
我眨了眨眼,有点不敢相信:“科里,你该不会也发烧了吧?格雷诺耶……他……居然……好吧,他向你都问了我的什么?”
科里耸肩:“他问你还好吗,就这样。”
我不由得下意识绞了绞手帕:“没有别的了?”
“没有。”
“那你觉得他……他看起来情况怎么样,过得好吗?”
这个问题可把科里难住了,他抓耳挠腮:“阿黛尔,什么情况叫过得好嗯……他有地方吃住,能走路能说话,看起来也没病,这样算过得好吗?”
“……好吧。”我叹了口气,科里以我们的生活标准来衡量格雷诺耶的生活,那他当然可以算“过得好。”
几天过去,小德尚最终还是没能挺过去,高热不退引发肺炎和其他一系列并发症,最后我们一起埋葬了他的尸体。自己挖坑,就葬在圣婴公墓的乱坟堆,我用木片和煤炭屑为他书写了一块小小的墓碑。
我在这短短三个月里亲眼见证了两个生命的逝去,那个红发少女,还有大家的小德尚。
小德尚令我感觉到自己的无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当我和科里站在小德尚的坟堆前,看着雨水一遍遍冲刷着那块简陋的墓碑时,我突然觉得我不能再这样活下去了。
总得想点法子,想点更好活下去的法子。
不然总有一天,我也会这样,默默地死去,无人关注。
——就像我的母亲一样。
——就像那个卖黄香李子的红发少女一样。
三个多月过去,巴黎的警察局一点动静都没有,看起来根本没有要追查凶手的打算。因为那个少女实在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大人物,格雷诺耶的下手毫无征兆,除了我没有任何目击者,想要查到他头上,估计得福尔摩斯来才有可能。
谁会为了这么一个底层少女大费苦心呢?
巴黎就是如此势利。
或许整个世界都是如此。
打起精神来,阿黛尔。
想想你的那些奇怪的记忆,你是不一样的,不能浑浑噩噩地活下去,要做点什么,一定得做点什么。我对自己说。
埋葬小德尚之后,我没有和科里一起回去,而是选择来到了交易桥。我突然很想见见格雷诺耶,我躲了三个月,直到现在才有勇气去问他,为什么他要杀死那名少女?
我决计不相信是因为她得罪了他,格雷诺耶从来不把气味以外的事情放在心上,对我来说,他……一直很好脾气。
我先去了交易桥墩下,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又下着雨,没人会注意一个流浪儿。可是当我到达常住的桥墩时,我呆住了,那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我的破棉絮,我的圣经,是被哪个拾荒者捡走了吗?
这时候我感觉到头上有什么东西在簌簌往下掉,我摸了一下我的头顶,摸到了一些细碎的沙石粒。
然后我抬起头往上看去。
【格雷诺耶】
除了下雨以外,今天和昨天没有两样,和往常都没有两样。
今天阿黛尔又没有来。
我往通风窗外望了一眼,那里当然什么也没有。灭掉蜡烛,上/床,我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平躺入睡,今天干活很累,我很快就能睡着,希望这次在梦里还能梦到那个少女身体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