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里的豆黍已经出苗,绿油油的,略显稀疏,与?那黄褐相见的泥土交织一成,宛若斑斓织毯。虽然?微弱,虽然?渺小,但?是其中蕴含的意味,远超鲜血四溅的战场。
冀州不像并州,在这里,他要?当的不是一个单纯的将领,更兼任了牧民之责。要?妥善安置裹入乱军的流民,要?想尽法子弄来粮种,让失去田产的百姓不至于沦为匪寇,还要?同冀州诸官打点关?系,便于调兵遣将。
这些,很多都是奕延原本从未接触过的。可?是这些惹人心烦的东西?,渐渐牵住了他的心神。让他懂得了,主公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不是万民膜拜,不是权势熏天,那人只?是想看到农人们安安稳稳,在家园里劳作生息,过着卑微且平凡的日子。
他本该比主公更懂这渴盼的意义?。他要?实现的,仅仅是主公的心愿吗?也许并不,在很久以前?,这也成为了他自己的心愿。一个可?能艰苦,可?能凶险,但?是值得一搏的愿景。
一直紧绷的身形,似乎稍稍放松了一些。奕延没有停步,就这么带着大队兵士,穿过了满是绿意和期冀的庄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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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大帐中,苟晞面色阴沉,盯着那个高?高?昂着头颅,分明怕的要?死,却?装出一副从容赴死神色的青年。此人出身勋贵,身家不怎么出众,名气?更是乏善可?陈,只?是他来的地方,出人意料。
“陛下真有此言?”沉默良久,在对面青年快要?汗出如浆时,苟晞才淡淡问道。
那人吞了口唾沫:“苟将军乃国朝栋梁,若无将军,便无这一场场大胜。然?而?东海王目无天子,专横跋扈,独断妄为。分封王氏子弟为荆州、青州刺史?,自牧五州,将军可?获一州一郡?这泼天功劳,又?如何赏之?”
他的话,极富煽动意味,一听就知是要?离间他和司马越的关?系。可?是苟晞没有打断对方,就这么一言不发的听着。只?因这话,没有虚言!
好不容易攻克了伪帝乱军,又?花了数月才击溃王弥大营。等待苟晞的,却?不是之前?推心置腹的厚待。司马越没有分封任何一州给他,只?是升他为征东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侍中,进郡公。这一样样,全?都是荣衔!
他的功劳,还比不上端坐洛阳的王衍吗?!若无他,司马越哪能有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可?是司马越是如何对他的?!
见苟晞没有打断自己的话,那使臣又?鼓起了些勇气?:“如今东海王在许都密谋清除异己,今日是司马诸王,明日就不会轮到异姓大将吗?只?要?那人疑将军一日,将军便无安宁之时……”
苟晞手上一挥,打断了那人放肆的言论:“丞相与?我兄弟相称,又?岂是你们这些鼠辈能挑拨的。”
他的音量不大,却?让对面青年额上的汗珠都滚落下来。只?因他知道,面前?这位苟大将军狠辣异常,有“屠伯”之称。用了极大气?力,他才止住身上颤抖,轻声道:“东海王不过是乱政贼子,天下之主唯有一人。将军若是深明大义?,自知该向何人尽忠。”
他说的,只?是忠诚吗?是不是还有比拟司马越的泼天权势?
苟晞的呼吸稍稍急促了起来。但?是身为领兵之将,他见过太多凶险的局面,也面对过太多狡猾的敌人。这空口白牙的事情,能信吗?
“这口信,我已收到。来人,请张廷尉下去休息。”最终,苟晞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随手打发了对方。
这态度,又?让那使臣一阵紧张,可?是已经到了苟晞大帐之中,他又?哪里可?以逃脱?勉强挺直了腰杆,使臣跟在亲兵身后,退了出去。
“大将军,这未必是陛下之言。不如派人杀了那假传圣旨的贼子……”一旁,幕僚轻声建议道。
区区一个廷尉,带来的还是天子口信,能信吗?现在司马越可?是大权在握,若是翻脸,十分不妥。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使臣,就当没听到这番狂言。
苟晞心却?有旁的想法:“先别动那使臣。派人去许都,问问丞相兖州要?如何安排!”
司马越是自领了五州州牧,但?是这些州郡依旧还有刺史?,甚至有些还有都督。若是能把兖州这样的中原之地交给自己,就证明司马越并未对他产生提防。但?若相反……那使臣,怕就有其他用途了。
一旁幕僚听到这话,心底暗自叹了口气?。看来天子的离间之计没有白废,自家主上心中,还是生出了疑虑。不过若是东海王真的戒备主上,说不定奉天子才是最好的法子。
只?是这刚刚平定的局面,怕是又?要?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