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玉玲咬紧牙关,以免自己发出悲鸣。是?呀,上辈子娘病重了,他们?未曾在她床前伺候过一天,平日更是?连探望一眼都没?有。得知她快要?不行了,他们?才匆匆赶到她的房中耀武扬威,还?倒掉了她的救命药。
当?时许苗苗拉着他们?的手,跪求他们?救娘,他们?还?伸腿把?她踹开了。娘病得虽重,脑子却是?清醒的。别人?对?她是?好是?坏,她被蒙蔽了一辈子,到头来却都看得一清二楚。所以重生之后,她才会毫不犹豫地舍弃一双儿女和许家,把?许苗苗和姚碧水带走。
倘若双方位置对?调,许微白和许玉玲完全不敢保证自己会在明知道?有危险的情况下赶去救两个忘恩负义的畜生。
绝望像一片浪潮,狠狠扑打在许微白和许玉玲的心上。被捆住手脚抬上马车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意识到,许祖光和万秀儿绝不会放他们?活着离开。原来这就是?与他们?相亲相爱了一辈子的家人?,只可怜上辈子他们?还?嘲笑娘亲蠢,却原来他们?才是?最蠢的!
“如果今日我不死,来日我定要?拖着许祖光和万秀儿下地狱!”许玉玲咽下几欲涌上喉头的心尖血,赌咒一般说道?。
许微白没?做声,表情却比妹妹还?阴狠。
两人?刚解开绳索,马车就放缓了速度,一群盗匪从林间冲出来,提刀便砍。所幸许微白在官场混迹多年,颇有一些胆量,一解开绳索就悄悄潜伏到车夫身后,将他推落,又勒紧缰绳,令马车疾驰。
一刻钟后,两人?消失在昏暗的山林,消息传回许家,自是?把?许祖光和万秀儿气得够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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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家发生的破事,林淡从不关注。她根本不用想也能猜到,那些人?再一次拼凑在一块儿,却站在利益截然?相反的两端,会发生多么龌龊又可悲的事。他们?就像一群蛊虫,天生就带着毒,会持续不断地吞吃同?类以壮大自己。
林淡什么都不用做,他们?也能走入万劫不复之地。
距蔡国公府的惨案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玄清观从门可罗雀渐渐变得香火鼎盛。林淡的丹药和神符、姚碧水的道?祖小像和糕点、许苗苗的香丸,都成了信众争相抢夺的宝物。然?而,当?他们?走入正殿,看清悬挂在墙上的那幅三清道?祖像,心中便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杂念,唯余跪下祷告的虔诚。
当?他们?在殿中踱步时,三清的目光也会跟随他们?一起转动,又有宝光透出布幅,似雨水一般浸润着他们?的心田和身体,那种?神而又神、玄之奇玄的感觉,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唯一确信的是?,当?他们?走出三清殿,身上的病痛忽然?就减轻了,心思也变得无比澄明。
倘若只是?一两个人?这样说,还?能归咎于错觉,但所有人?都这么认为,性质就完全不同?了。那些怀着半信半疑的心态来参拜的人?,回去之后莫不变成了玄清观最虔诚的信徒,林淡的威望一再高扬,最终彻底成了大家心目中的活神仙。
前来拜见她的人?络绎不绝,有的只是?单纯想与她论?道?,有的人?则是?为了解决疑难。
都说“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说实在的,姚碧水很担心若是?哪天林淡遇见了她治不好的病、或是?解不开的难题,又该如何?她会不会堕了玄清观的威名,继而受到世人?的指控和怀疑,会不会从人?人?景仰的仙长,沦落为人?人?喊打的骗子。
名声越好的人?就越是?会被世人?苛求,他们?不能犯一丁点错,必须像圣人?那般活着。姚碧水最担心的就是?林淡声望过高,最终被困在这个由她自己打造的囚笼里?。
事实很快证明姚碧水的担心是?对?的,陆陆续续有很多信众带着千奇百怪的中邪之人?来道?观求助。就连苦苦寻找疑难杂症的小皇帝都没?料到在他的皇城根下竟然?隐藏着那么多诡异的人?和事。也因此,他几乎每天都要?打听?林仙长今日又为谁驱了邪,效果如何。
瑾亲王也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每天都会来玄清观拜访,先是?坐在三清道?祖像前念经,然?后与林仙长一块儿吃个饭,再来欣赏她神乎其神的医术。是?的,即便谨慎如他,也愿意用“神乎其神”这四个略带夸张意味的字来形容林淡的医术。
十天前,道?观里?来了一对?夫妇,妇人?身体强壮,只是?面容有些愁苦,丈夫却瘦得像一具骨架,初秋之际,天气算不得十分?炎热,他却出了满身大汗,把?衣服都浸透了,脱掉褂子一拧,哗啦啦便流出一滩水,活似刚从河里?捞出来的一般。
那妇人?的言辞则更为诡异,竟说自己丈夫被水鬼附身了,越是?到冬天就越爱出汗,及至凛冬腊月,身上的汗水能把?两床厚厚的被褥打湿,每天最多只能睡一两个时辰,醒来的时候满床都流淌着他的汗液,活像在水里?泡过一般。外间稍有异响,他便会心慌心悸、汗出如浆,同?时还?伴随着头晕、耳鸣、手足麻痹等症。
“仙长,您说他是?不是?被水鬼附体了?”妇人?言之凿凿地道?。
旁听?的香客惊骇不已地附和:“娘哎!世上竟然?真有这样的奇事!定是?被水鬼附体了,错不了,否则岂会走到哪儿便汗到哪儿?”
被如此多的香客围观,这位丈夫心里?一慌,汗水就出得更多更急了,短短片刻就打湿了一大块地砖。
众人?轰然?退避,林淡却径直上前,吩咐道?:“将你?的双手给?我,我感受一下你?体内是?否有异常。”
丈夫立刻便伸出双手,叫林淡握住。林淡看似在用道?法查探他的神魂,实则探了探他的脉象,之后便配了两瓶药丸,命他每日吞服,又告诉他这药丸乃避水丸,性烈如火,持续服用便可把?水鬼逼出体外。
男子信以为真,欢天喜地带着药回去了,七天后再来复诊,汗浆的情况已改善很多,气色也十分?红润。林淡又给?他配了两瓶药,让他坚持。
旁观了整个事件的信众纷纷跪下给?林淡和三清道?祖磕头,口中盛赞不已,回到后殿,林淡却对?许苗苗和瑾亲王说道?:“此乃暴汗之症,起于肝肾阴虚,肝阳上亢,只需滋水涵木、平肝潜阳便可治愈。故而我给?他配了两瓶羚羊六味丸,坚持服用数月便能大好。”
许苗苗点头应诺并默记在心,瑾亲王却拿出纸笔,将林淡的言谈和所为详细书写下来。
林淡翻看两页,觉得他的手稿很有意思,便随他去了。从这天开始,瑾亲王就成了她的书记官,跟随她接见不同?的病人?,治疗不同?的奇症,又把?书稿送给?皇城中的小皇帝阅览。
蔡国公致仕后,在瑾亲王施加的压力下,另外三名辅政大臣也都陆续交出了手中的权柄。小皇帝如今已能亲政,每天都要?面临很多问题,临到夜晚自是?累得精疲力尽,却因为这些记录奇诡症状的书稿,又重新变得活力满满。
他指着书稿上的文字,兴致勃勃地对?内侍说道?:“知道?吗,有一种?病叫梦.交。患了此病的人?夜夜会梦见男人?或女人?在梦中与自己交.媾,听?上去是?不是?很恐怖,像是?被艳鬼缠住了?实则要?治好它也很容易,只需舒肝郁结、滋阴降火或补阳煺火便成。吃了林仙长的药,不出五日就能大好!”
众内侍听?得一愣一愣的。
小皇帝往后翻了几页,眼睛更为闪亮:“还?有一种?病叫暴盲,就是?莫名其妙瞎了,却完全找不出因由。故此,那些不明就里?的人?便认为患者是?被鬼遮住了眼睛,须得驱邪才能好。”
众内侍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只因鬼遮眼这种?事他们?也曾听?说过,却原来不是?中邪,是?生病了吗?
小皇帝朗笑起来,解说道?:“这种?病林仙长也能治,只需清热利湿,宣畅气机便可。那位病人?现在已重见光明了,怎么样,是?不是?很神奇?”
众内侍疯狂点头,而小皇帝已彻底被书稿的内容吸引,不想与他们?交谈了。最近这段时间,林淡治好的奇难杂症太多太多,有天行赤眼、无故疯魔、一体双魂、伏寒奇症等等,甚至还?有必死之人?送去她处,又被她几根金针救活的。她的声望一日高过一日,现如今已是?整个大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活神仙。那含光寺的和尚原先还?耀武扬威,企图抢夺玄清观的山头,如今连个屁都不敢在她跟前放。
说实话?,即便小皇帝乃九五之尊,也不敢对?林淡有什么不敬。一则,他还?得求着她治好皇叔的病;二则,他来日也有可能生病,怎么能得罪全天下最高明的大夫,这不是?自找死路吗?
思及此,小皇帝呢喃道?:“是?时候去求林仙长给?皇叔治病了。最近这段时间,皇叔每日伴在仙长身侧,应该已经对?她的医术深信不疑了吧?那句再看看,朕倒要?看看他还?说不说得出口。”
当?林淡在京中混得风生水起时,许祖光简直浸泡在水深火热之中。他置办的几个铺子每天都在大笔大笔地赔钱,到最后不得不动用了万秀儿的嫁妆。万秀儿发现库房少了东西,先是?跟他大吵一架,后来不知怎的,竟被他说服了,愿意借他银子周转。
“先说好,没?有我的银子,你?这些铺子早就关门大吉了,所以你?必须把?地契转到我的名下。”万秀儿强势地提出要?求。
许祖光没?奈何,只能同?意。这些铺子日后都是?会下金蛋的鸡,他就算赔死也不能把?它们?卖掉,更不能减少各位大师傅的薪酬。要?知道?,这些铺子能不能翻身,可全都指着他们?源源不断的新配方了。
但是?,万秀儿的嫁妆也经不起一天百十两银子的消耗,于是?很快,许家就陷入了入不敷出、债台高筑的境地,家里?的值钱物什和仆役陆陆续续被卖掉,却也支撑不起越来越大的亏空。
就在许祖光快要?被巨额高利贷逼疯时,他收到了一位同?僚送来的礼盒,盒中放置着几块糕点、几幅绣像和几颗香丸,盒盖印着“玄清观”的字样,明明白白地昭示着它们?的出处。
许祖光被这些熟悉的物品惊住了,颤着手拿起一块糕点品尝,又捻了一颗香丸嗅闻,然?后狂喷了一口心头血。却原来他紧紧握在手中的生财之道?全部出自林淡!上辈子她卖的那些糕点、绣品、胭脂水粉和香料,都是?她自己研制的,并不是?什么见鬼的大师傅的杰作!
许祖光以为自己骗了林淡一辈子,到头来却发现,她竟也骗了他一辈子,而且还?是?如此致命的欺骗!想到自己在外面欠下的巨债,想到这辈子许家再也不会有花不完的银子和享用不尽的富贵,想到自己的官职会因为贫穷而永远不得寸进,许祖光揪住头发,崩溃地跪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