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川之地,风花雪月。
自古明川往来玉器贸易,大多时候是外人进镇淘玉,鲜少镇上的人背包推车拿出去卖的。明川的玉有资本,大者浑然贵气,小者玲珑剔透,是天赐的鬼斧神工,亦含先人的七窍玲珑。
故明川游人络绎不绝,商市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可若提到明川最热闹的地方,当属城南的九璋台。
九璋台原先是个极为普通的酒楼,门面凑合,进来的都是外地赶路小憩的客人,接的是喝一杯解渴就走的小生意;然而不巧它的位置还在城后出口,所以经常被山盗匪徒骚扰,老板人小不精,钱袋子被搜刮的一个子都不剩,勉强能支付起暗地里克扣的伙计们的工资。数年之中,九璋台人迹萧瑟,风雨飘摇,酒楼牌匾都结了厚厚的蜘蛛网。
可楼衰至极,也会物极必反。这个寒酸的小酒楼被明川的一位大富商看中,手中金银一撒,九璋台一夜摇身,成了一座轻歌曼舞、明灯不夜的烟花柳巷。
从此,空中楼阁莺歌燕舞,遍地婀娜柳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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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六,城中富商黄老板之女黄静纤大婚,迎娶她过门的是明川门当户对的柳家三公子柳璎。两家一个城中首富,一个城中亚富,于金钱上没什么好比的,再者,郎才女貌,神仙眷侣,搁哪儿都是一段佳话。
因此,为了庆祝女儿大婚,黄老板在十六号这天包下了整座九璋台,宴请八方来宾,不礼只一句美辞,皆可入席。
当天晚上,九璋台虚无坐席,美酒佳肴,鼓声朗朗,红灯从楼前挂到楼后,秀丽如风景,所有人都沉浸在一杯杯酒碰出来的赞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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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九璋台二楼一个雅间内,一年轻男子轻轻撩开珠帘,朝外看了一眼形形色色,嘟囔了一句:“我看这挺太平的啊。”
他似乎在等什么人出现,或者说在等什么事发生。
“急什么小兄弟,亥时还未到呢,现在正是人多的时候,大家都忙着喝喜酒,这么急躁不如过来喝几杯!”
一位络腮胡子大汉斟了杯酒往他方向一推,示意他稍安勿躁。
这个雅间相比其他酒水间雅致要更散漫些,中间就一张桌子,四周皆是珠帘,檀木门轻轻一推,把噪音隔绝在外,再加一盏屏风阻拦,月静水幽时,是个绝佳的休息场所。
桌子边除了络腮胡子还坐着三个人,一个身披几块布编织衫裳的游人,悠然神色;一个衣着精绣绝绝、面容静雅的女子;还有一个面似冠玉、衣袂翩翩,却不动声色的书生。
他们看起来不是同一路数的人,坐在一起互不搭话显得格外不和谐。除了络腮胡子体态彪悍,面粗心热,偶尔招呼两句,大多时候桌子上都是安静的。
年轻男子也知道急不得,坐回桌边,端起酒杯喝了一嘴,说:“要是今晚风平浪静,明儿再空手回去,我一定先跳楼,再跳河,脸都丢尽了,就别回家了。”
他两手托腮,面有失落。
他边上的女子白了他一眼,道:“你要是真这么做了,一定会享受到爹亲自下河捞你尸体,然后再鞭尸的待遇的。”
男子闻爹之名,顿时泄了气,笑嘻嘻道:“我也就说着玩嘛,我每次都这样说,你看我哪次说到做到了?”
女子眉眼生出笑意,低下头,看着手里随身携带的藏书。
可不能让那个死板的老头抓我小尾巴,也绝不能让那帮没见过世面的小子嘲笑,再折了面子。男子心里腹诽着,万般无聊敲击桌面,眼神飘忽,出神出到远海去了。
“这样,各位方才在外面不打不相识,这会都还不知对方姓名,今同桌喝了一壶酒,冰释前嫌,不如,咱们先认识一下?”彪形大汉率先表示,“在下明川本地人,家住城西山头,屠夫,也是郎中。”
“在下游某,无家,江湖人。”
方才丢魂了的年轻男子兴致不高,含糊道:“我姓君,君安。”
女子则轻声开口:“君知。”
轮到书生,全桌的目光都投向了他。
书生举杯的动作一滞,抬眸扫了一眼四周,疑惑道:“我?”
彪形大汉嗯了一声,“都介绍完了,可不就到你了。”
书生连忙摆手,解释说:“我跟你们可不是不打不相识,刚才在外面,我就只是路过,是你们伤及无辜,我才被卷进去的。”
若不是君知和彪形大汉因为屁大点事绊了脚,气势凌人叫嚣几句,各不退让,书生被顺手捞过按头评理,他此时也正应该是楼下畅饮宾客其中的一位。
彪形大汉眼睛一虎,书生抖了个机灵,砸吧嘴,吐出个名字:“周焕。”
游某人接道:“这么说,你们都是为了那件事来的?”
“当然,”君安一拍桌子,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道:“等我测了那妖精的道行,再把它捉回去炼成插花瓶。”
“那万一是个不好对付的妖怪,你还能这么信誓旦旦?”游某轻飘飘一句打断他的幻想。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黄府是个多大的地方,有多少人丁,众目睽睽之下,人凭空消失,第二天出现在喂猪的臭水栏里,死绝了,这种诡异的活,明川城中的道士竟也没一个有对策的。话说咱们明川风水宝地,也不乏道行高的人。”彪形大汉抹了抹嘴,继续道:“其实最蹊跷的是,应该就属今日结亲。”
“你们不知道黄府小姐有心上人,一个月前还要死要活不愿嫁给柳三公子,可突然之间又同意了,我上次在街市上看见她,相比之前的愁容满面,那可谓是满面春风了。”
“这是为何?”游某问。
“所以说蹊跷啊,城中有猜测,见鬼了!”
君安噗嗤一笑,差点把刚进嘴的酒喷了出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的事,需要用“见鬼了”这么蠢的话来总结吗?
“对不起,对不起。”他慌忙擦拭嘴边漏出来的酒水,一边道歉。
“坊间传闻,是黄小姐的心上人沈璋回来了。”周焕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个折扇,拿在手上,配着酒盏称出了一点书卷气。
“沈璋家里算不上没钱,可在到处都是有钱人的明川,他没什么名气,但他容貌姣好,为人善良,凭这点,他收获了黄府小姐的芳心,可天不遂人意,黄老板接受不了从疙瘩里蹦出来的野女婿,就找了人,把他杀了。”
“就因为不愿他娶自己的女儿?这么点破事,值得杀人?”君安蹙眉,“就不怕遭报应吗!”
“报应已经要来了。”游某瞥了眼窗外,又把目光定在几个人身上,道:“不然我们也不会出现在这了。”
“哎,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君安瞧向周焕。
周焕:“茶余饭后的谈资,就算是山野村夫也都知道。”他轻轻地勾起嘴角,露出一点笑意,可君安总觉得他笑的很不怀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