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微心悟太早,得道飞升,寿命无常。
自爱徒死后,他经常一个人坐在树下对着一壶茶发愣。有时想象着还是那时候,身边转着几?个毛头小孩,时而追逐打闹,时而凝神屏气,认真听讲。
树头的花开过好几个年轮,树下的石桌从一尘不染到落叶覆满,那群有说有笑的少年们只剩一道剪影留在那一方天地的记忆中。
长微一个眼神流转,水波声响,他好似从梦中惊醒,身前一杯干盏,满目落叶,恍惚,眨眼一瞬,过了百年。
北落一个无名小门派,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我派人丁不旺,也有人间烟火,北落在江湖中如天地蜉蝣,没落是命中注定,但我不希望它断在我这?里,就算最后北落延续只有一人,那也是后辈,轮不到我,可惜、可惜……”
长微怅然,事实是,自己成了那最后一人,曾经的承诺百年已过,他也没能兑现,如今亡命之徒,愧对徒弟,也愧对无数日夜的恨意。
彦周听他一番恨与悔交加的回?忆往事,难得的没有觉得人间可笑可悲的感情愚昧,他被感染似的愁闷,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忽然就说:“你到这里其实是想接近李尚年,然后杀了他!”
长微被说中了心思,一点也不惊讶,坦荡地承认,也坦荡地表示自己很大可能会失败。
“那时候我打不过李尚年,如今我也没有十分的把握能杀了他,对于我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同归于尽,寻死与偷生,于我,没有区别。”
有时候,死亡和活着没有什么不同,死很痛苦,活何尝不是。
死,一了百了。
活,行尸走肉。
“我们做个约定如何?”彦周突兀的将?谈话拉到一个诡异的维度,眼里的认真蹦出一股沉闷的死气。
不等长微做出回应,彦周道:“我帮你杀了李尚年,你答应我一件事。”
身边这?位“大言不惭”的青年,年轻气盛的狂妄扑面而来,这?是没有经过江湖游历的打磨,尚处于不知天高?地厚的阶段,口出狂言,可以当笑话一听,原谅原谅。
长微只觉得心中遗憾,他没有讽刺青年的已然无知,片刻后,他叹了口气,看向乳臭未干的熊孩子,道:“你如何有这?个本事呢?”
希望这?东西抱了这?么多年了,也养不熟,早在前几?年的时候,长微就不抱了。
话音一落,四周毫无预兆地腾起了缥缈的黑雾,把眼前的一切都吞噬了个干净,黑雾里传来海水浪花一样的声音,声音空灵,似乎在一片广阔的大地,万里无人。
下一秒,鼻间嗅到一股枯枝烂叶腐败的气味,同时夹着阵阵令人脊背生寒的腥气味。
长微眼神微动,突然转过头,看见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青年人还是随意的坐着,只不过他的半边脸上爬满了诡异的黑纹,眼睛是晶紫,时不时涌着黑流,他的嘴巴微微张开,唇角满负恶笑,实属凶神恶煞。
彦周的手背上也都是奇奇怪怪可怖的黑纹,仔细看,好像是许多极小的文字连成一串,红光顺着他的手臂上的纹路游走,消匿于手掌之?中。
他伸出手,对着长微,两指捻出一道极细的灵息,射|进长微的瞳孔里,形成了一道屏障。
屏障之?内,是在北落师门中,一派其乐融融的画面。
画面里枫叶摇曳,茶盏中的水总是温热的,几?个徒弟撒了欢的奔跑,围着长微,笑声响成一片。
梦里无数次的场景,是长微的执念。
这?一刻,长微眼眶红了彻底,眼泪顺着脸颊从下巴滴落……
红色的灵息断了,眼前的画面也都不见了。
彦周从地狱里拉出一点鬼哭似的声音,对长微说:“你说我有没有这?个本事呢。”
“鬼声”轻轻的,轻到生出了一双手死命地掐住了长微的脖子,他感觉呼吸艰难,心脏的重压难以承受。
这?种恐惧,突如其来,不掺一丝一毫的虚情假意。
长微这?下是震惊无比,他着实不知道面前这?人是何等来历,他的法术有多深厚,他一生里有很多时候看走眼,没想到最近一次就是刚刚。
彦周指尖一响,周围的一切幻象消失,他的眼睛恢复了正常的颜色,表情惬意,神态自若。
十间牢房还在这稳固地立着,长微心神微动,他到处张望,这?里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没引起一点风动。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彦周,想张口说话,却不知如何去说。
彦周:“别说一个,十个李尚年我都能帮你杀掉。”
他的话越来越猖狂,却神奇地让长微感觉,他不是在说大话,他真的可以。
“你要我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