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小女孩躺在被窝里,攥着被子问。
李珍珍摸着她的头说:“快了。”
小女孩是她和霍九的女儿,小名囡囡。
李珍珍相貌不佳,霍九却是美男子。女儿出生,相貌随了霍九,李珍珍真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囡囡又问:“那爹爹呢?爹爹哪里去了?”
李珍珍眸光一暗,哄她道:“爹爹做正事去了。”
囡囡问:“什么时候回来?”
李珍珍根本答不出来。
自事变那日,李珍珍便再没见过霍九了。但当初奉命看守她的人一句话,便令她明白,她的丈夫背叛了她,站在了李二郎那一边。
李珍珍不知道李铭之死霍九参与了多少,她只知道,霍九该死。
李珍珍死死咬牙,忍住了对他的咒骂,温柔地哄着女儿,终于将她哄睡了。
李珍珍却并不想睡,又哪里睡得着。
她到外间坐下。这院子是她未嫁时的闺阁,李铭就她一个女儿,她虽嫁了,这里也一分未改,给她回娘家的时候住。
她人生畅意,不像寻常女子那样被夫家拘着,夫家唯恐她回娘家的次数不够多,与娘家生分了。她往来娘家夫家,随意得如串门。
桌上的箩筐里盛着针线,有一件未完工的女童衣衫。
这本是她身边一个爱婢为囡囡所做,才刚刚起了个头。那婢女是家生子,跟着她嫁到霍家的时候走路还不稳,在她跟前长到十六岁,竟出落成了个美人。又心灵手巧,甜美可人,十分得她宠爱。
李珍珍其实知道霍九想要这婢女,可他没胆子跟她开口要,她便装作不知。
事变后几日,霍九使人将那婢女叫走服侍,便再没放她回来。李珍珍想起从前他觊觎她的爱婢却不敢开口的怂样,便想冷笑。
事变至今,已经两月有余。府中曾经杀声震天,院子门口看守她的兵丁也换了一拨。婢女去问,只说是李家军的人。
然李二郎的人也是李家军的人,李四郎的人亦是李家军的人,这河西的兵,就没有不是李家军的。
但却没有一个人来看她,来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谁赢了谁,谁杀了谁?现在,又是怎样一个局面?
十二虎各有势力,各自站队,形势不可估测,李珍珍根本不知道谁会是最后的赢家,也不知道最后赢的那个人会怎么安排自己。
但李珍珍知道,这些男人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在做。比起来,她只是一个小小女子,无足轻重。
从前她重要,因为她是李铭的女儿。现在父亲人没了,她便不再重要了。
李珍珍也不吵闹,拿起箩筐中未完成的小衣,继续缝了起来。这些天,她便是这样一针一线,安静度日的。
只是爱婢起的头针脚细密,后面她却是狗尾续貂,针脚粗疏,歪歪扭扭。
院子里却忽然有了响动,打破了两个多月以来的安静。
李珍珍的针线停住,来者是谁?
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问:“大姐可睡了?”
……
十一郎!
李固走进房中,看到的是李珍珍的背影。她坐在桌旁,低头做着针线。
他这大姐,河西节度使府的大娘子,何时这样认真地做过针线?她是连个荷包都缝不好的。
他低声唤她:“大姐。”
李珍珍并未回头,只说:“你来了。”
李固走到桌边,问:“囡囡呢?”
李珍珍道:“睡了。”
李固在桌旁坐下。
李珍珍低头做着针线,仿佛他不存在。
屋中一片静寂。
“大姐,”沉默了许久,李固开口道,“大人身故了。”
李珍珍早知道这噩耗,却未能再出这院子一步,再见父亲一面,此刻听李固证实此事,她咬着牙,眼泪滴在了小衣上,洇出几点水痕。
“四郎呢?”她问。
李固道:“死了。”
李珍珍的针一抖,手指上便渗出一颗血珠。她将指尖含在口中死死咬住,口中全是鲜血腥甜的味道。
过了片刻,她才问:“李二和霍九呢?”
李固道:“已诛。”
李珍珍终于转过身来看这位义弟。
他的面孔年轻英俊,眼睛里却布满血丝,眼下青黑一片,眉间带着明显的疲惫。
李珍珍道:“我要知道究竟。”
李固看了她片刻,告诉了她真相:“霍九杀了大人。”
这一句便如大锤一般敲在了李珍珍胸口。
李固道:“霍家与二郎早有勾连,只二郎总不能下决心。霍九便伺机杀了大人。”
霍九这般二十四孝的夫君和女婿,说他杀了岳父,没人会信。世人都会以为是李二郎狼子野心,杀了李铭。
“二郎没了退路,只得一条道走到黑。”
“他本不想杀四郎。四郎管不住自己脾气,言语间辱及他寡母,二郎大怒之下失手打死了他。”
“此事,霍家和王家在背后一手推动。李家南楼支房勾结其中。”
“三郎、六郎、九郎和十二郎都跟随了二郎。大郎从始到终没参与。”
李珍珍牙都要咬碎了,含血问:“这些人现在都在哪?”
李固看着她,道:“都杀了。”
“三郎、六郎、九郎、十二郎皆已伏诛。”
“河西再无霍、王二姓。”
“南楼支房已尽屠。”
“二郎、霍九,车裂。”
“大人和四郎……可以瞑目了。”
李珍珍流泪大笑,拍案赞道:“好!好!好!不愧是十一郎!”
李固看着她悲痛癫狂的模样,正要开口说话,目光却忽然越过她,投向内室槅扇。
“母亲……”囡囡揉着眼睛,呢喃着问,“怎地这般吵。”
李珍珍不欲女儿见到自己涕泪模样,以袖遮面:“无事,你快去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