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固的眼皮开始发沉。
他道:“因我杀了老头子,你才二嫁。玉璋,我对不起你。”
许久,帐子外面响起谢玉璋的声音。她迟疑地问:“你……杀了阿史那俟利弗?”
帐子里传来李固的声音。
“是。”他道,“我知杀了他,你必将二嫁。但我遇到了这样千载难逢的狙杀机会,我还是选择了杀他。玉璋,你可以恨我。”
谢玉璋望着那顶丁香色满池娇纹样的帐子,感到茫然。
她并不奇怪李固为什么要杀阿史那俟利弗。
两方敌对的立场决定了李固杀阿史那俟利弗,或者阿史那俟利弗杀李铭、李固,是太天经地义的事。给他们中的任何人一个能杀死敌人的机会,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的拔刀或者张弓。
根本无需去问为什么。
她感到茫然的是,那个时候,云京已经乱了,河西正要乱,李铭该正是身死的时候,而阿史那俟利弗被狙击的地方,却离阿史那氏祖地只有一日的路程,是草原腹地了。
李固怎么会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个地方?
一个她想不到的人,在一个她想不到的时间,出现在她想不到的地方。
倘不是李固亲口说,她根本不会信。
谢玉璋站起来走过去。
李固看到一个袅娜的身影投到帐子上。
“你……为什么会在那里?”她问,“那个时间,你根本不该在那里。”
是啊,那个时间他根本不该在那里。
后来的日子里,李固也回想过很多次。如果那时候义父召唤他的命令一到,他立即便赶往凉州,霍九还敢对义父下杀手吗?二郎还会被逼到这一步吗?凉州还会血流成河吗?
他自然不知道,谢玉璋的另一世里,他因为不想和李二郎相争,也并没有立即赶去凉州。李铭的命运,其实在两世都是注定的。
但对于这一世的李固而言,除了狙杀了漠北可汗这一件事之外,晚归致李铭一世英雄却死于阴谋,半途放弃致谢玉璋金尊玉贵却背负二嫁之名——这些东西,他一直独自背负着。
若不是青雀之死太令他心痛,他也不会剥夺李珍珍的一世尊荣,将她从权力核心驱逐。
李固说:“我去接你。”
谢玉璋重复了一遍:“接我?”
李固觉得眼皮很沉。
他闭上眼睛,道:“那个时候,云京陷落,大赵注定要亡,只大人还没开始动作,还是大赵臣子,我……这个间隙的时间转瞬即逝,我决定去接你回来……”
“只我没做到。半路上被人追上,才知大人没了。又巧遇了老头子……千载难逢……”
“玉璋,我……抛弃了你。”
“玉璋……”
投在帐子上的那个影子沉默了许久。
李固好像听见了谢玉璋的声音,只他渐入睡,那声音便听着缥缈。
“谁让你去接我了?”
“我陪嫁逾千人,你接得走吗?我怎么样,也不会单独与你逃走的。”
“你又是我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说‘抛弃’?”
李固吃力地睁开眼。
朦胧中看到一只纤秀素手撩开了帐子。美丽的女郎走进了帐子。
她没有生气愤怒,好像还在对他笑?
隐约听见她叹息:“你好像一个傻子……”
李固做了一个梦。
从前他常做关于她的梦。
一个男人对她,怎么可能没有欲望呢。他对她的欲望,从来炽烈如火山潜流。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亦如此。
只从前,他与她离得远,便可以放肆地去想象,去做梦。而现在,他与她如此之近,于他,其实是唾手可得。
他便不敢轻易触动那些欲望,唯恐哪一日再克制不住自己,做下令自己后悔的事。
一日复一日地,让自己在面对她的时候心头清明,摒弃杂念。
因为唯有如此,她在他身边才会心安,她才会放松地笑,真心地笑。而不是揣摩忖度,惴惴不安,强颜欢笑。
那些做过的关于她的梦自是不能与人说。
只今夜这个梦与以往的都不一样。
从前的那些梦也香艳,但梦中她都是含羞带怯,柔顺承欢。
今夜这梦,却是从未见过的糜丽。
梦中人肌肤晶莹,青丝如瀑,那眸子似笑非笑,那唇角似嗔非嗔。
她驰骋时仙姿缭绕,毫不掩饰对他的贪求。那身前一点嫣红的朱砂痣,在他的视野里恣意跳跃。
李固从未想象过谢玉璋竟敢如此放肆。
她俯身亲吻他。
似乎叫了声“将军”,笑了。又唤了声“陛下”,再吃吃地笑。
双颊潮动着他从未见过的红晕,鸦青发丝迤逦在他的胸膛,一双漾水凤眸妩媚得勾魂摄魄。
罢了,不过是一场梦,便放肆些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