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璋的呼吸也乱了几分,很快镇定下来,问:“你可知道她现在哪里?”
瓶儿道:“奴婢不知,或许厨房的人知道。”
厨房管柴火杂物的婆子很快被宣了进来。她这样的婆子何曾进过公主的上房,战战兢兢,眼睛不敢乱看。
待问及那石有田,婆子道:“他今天一早还来送过柴哩。明日还会来。只要不刮风下雨,通常都会来。”
嘉佑捉住了谢玉璋的手臂,谢玉璋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对那婆子说:“好。”
茵茵这些年的生活十分简单,每日里烧火做饭洗衣。她如今已经是一个合格的新妇,家里的活计都能干了。只石有田十分心疼她,重活粗活都替她做了,只让她捡那些轻的做。
茵茵粗茶淡饭,却过得十分知足。
这一日,石有田照旧担了柴往城里公主府送。永宁公主谢玉璋去西山守孝的那一年,公主府里用的柴少了,他原是停了一阵子,另寻了别家。但等永宁公主出了孝,茵茵还是叫他又去寻公主府,又开始给那里送柴。
这样,她便时不时地能听到一些零零星星的消息。
譬如十九娘今日里吃了杏仁酪,或者用了甘露饮。全靠石有田耳朵灵,听那些仆婢们之间说话听来的,因知道她爱听,便回来学给她。
她听着这些,知道谢玉璋将嘉佑照顾得很好,便安心了。
正在屋里打着络子,却听外面传来了石有田的声音,似有些紧张,喊:“茵茵,茵茵,你出来一下。”
日头还高呢,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茵茵微感奇怪,却不疑有他,应了声“来了”便走出来,还边走边说:“怎么这么早就……”
她的话音,在见到屋外的两个美人时,戛然而止。
两个美人手牵着手,俱都生得美丽。年长的那个天生殊色,姿容无双,正怔怔地看着她。年少些的那个,已经流下了眼泪。
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姐姐宝华公主和妹妹嘉佑公主。
茵茵也不是别人,正是劫后余生的福康公主。
谢玉璋在今晨见过石有田,从他那里知道他的新妇闺名叫“茵茵”的时候,脑子里便轰轰作响。
因为福康便叫作茵茵。
待知道了旁的,几乎已经确定这个茵茵的身份了!
她和嘉佑一路忍着急不可耐的情绪,出城跟着石有田来到了他的家里。
粗陋的汉子,站在低矮的房前喊着“茵茵”,那从屋中出来的女郎,虽半边脸毁了,虽布衣荆钗,虽已经是个成年的女郎,可不是昔日宫闱中温柔可亲的福康又是谁!
三个人站在那里,互相望着。
嘉佑张开嘴,想叫姐姐。可她此时大喜大悲,竟发不出正确的发音,只发出了“啊啊”之声,扑过去猛地抱住了福康,啊啊哭个不停。直如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子。
“别哭,别哭,我好好的呢。”福康抱住嘉佑,轻轻的拍她。
嘉佑说不出话来,只嚎啕,哭得撕心裂肺。
福康抬起眼来,她的姐姐站在那里,眼中流着泪,却在冲她笑。
她这姐姐了不起,草原八年都回了来,又作公主,现在还要作皇后了。
谢玉璋没有问福康为什么不来寻她。因她早上已经从石有田的嘴里知道了一切。
石有田是当年黄允恭行军路上抓来的民夫,云京兵乱,死了太多人,尤其是宫里,宫娥们死得惨不忍睹。
尸体放着不管易生瘟疫,那些尸体便都拉出去,找个乱葬岗掩埋。
旁的民夫去解手的时候,石有田听见尸体堆里发出了微弱的人声。那小女郎半边脸颊和膀子、手臂都燎毁了,衣不蔽体,满身痕迹,一看便知道都遭了些什么。
只她还活着。
石有田趁着旁人不在,把她从死人堆里扒了出来,悄悄藏在了树林里。
后来他便给这个女郎送食送水。缺医少药,她一度濒死,最终却奇迹般地活下来了。
那时候云京城外到处都是死一般寂静的无人村落,断壁残桓。石有田找了个地方,把她藏在了一间屋子里。
就这样,一直到黄允恭兵败,云京恢复了安宁。
福康与这个一直照顾自己的男人做了夫妻。
她一直没有告诉过他自己从前的身份,也从来没想过去找逍遥侯府。
她只希望在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生活,这样,也没人知道她都经历过些什么。
“宝华……姐姐……”福康看到谢玉璋,也流着泪笑了。
谢玉璋走过去,张开手臂将两个妹妹一起圈进了自己的怀里。
“没事了。”她说,“我们都活着呢。”
这一世,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