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首不语。
皇帝续言说:“昨日的事,朕已问过你。你说你是无意的,朕才没有再罚你。”
看来是章悦夫人告诉他自己是有意的了。苏妤心底冷笑着,连解释也懒得解释。反正他也不会听,多少次都是这样。
左不过就是等他发落。就如之前一样,她沉默不语一会儿,他就有了决断,无一例外都是她的错。
过了片刻,一众宫嫔却见皇帝站起了身,缓步走向她,停下脚步时已离她不足半步。随着他的离近,苏妤心中忍不住地有些惧意,却强定着脚不往后退。
皇帝审视着她,淡漠的语声听上去颇是严厉:“你再告诉朕一次,朕要听实话。”
苏妤沉了一瞬,低着头跪了下去,身姿是恭顺的,口气却是如常的冷:“陛下,臣妾是无心的。”
一声轻笑。
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蓦地矮下去一截的她,神色有些难言的复杂。
过了须臾,苏妤听到他说:“朕不管你有意无意,给章悦夫人谢个罪吧。”
和梦里一样,却好像又有哪里不一样。苏妤未及多想,几乎是脱口而出地为自己争了一句:“夫人昨日已经罚过臣妾了……”
每次都是这样。很多时候她都觉得,她的人生根本不受她的控制。她的梦境、她的家世、她的命运,还有她的倔强……一切都神使鬼差,没有一样由得她选择似的。
又是一声轻笑。
然后,她听到皇帝好像带着点思量的意味淡淡说道:“也是……腿伤是不是还没好?”
苏妤垂首不言。
皇帝沉吟了一瞬:“都退下吧。”
……都退下吧?这是不怪罪的意思?周遭嫔妃都有些错愕于皇帝今日对苏妤的宽和,隐有一声低低的惊呼。
叶景秋更是觉得意外,她本是等着看苏妤下不来台的,怎么皇帝却……
“……陛下?”一声轻唤,皇帝被叶景秋拉回了神思,方有所察觉,略有尴尬地轻咳嗽了一声:“罚三个月俸禄。”
再之后,皇帝再度命众人退下,包括她。没有逼她认罪、没有争执、也没有掌掴……
梦里可怕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这已是第二次。那因为奇准无比而搅扰她多年的梦似乎突然间失了灵,已一连两天出了岔子。
这种感觉堪称奇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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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妤回到霁颜宫,反正也无事可做,便悠闲地倚在榻上歇着。过了会儿竟有了些困意。朦胧间听到折枝的声音,好像在殿外与什么人交谈着,她睁了眼,扬声一问:“折枝,怎么了?”
片刻后,折枝回到殿中,朝她一福:“娘娘……黎太医来了。说是……说是来为娘娘看伤的。”
苏妤一怔,转瞬间却是不耐的神色:“谁让他来的?章悦夫人?”
折枝亦是疑惑地蹙着眉头道:“不知……奴婢问了,他不肯说。”
“那就让他回去。”苏妤生硬道,扬了扬下巴又道,“就说我睡着,只穿着中衣见不得人。”
不知是谁派来的人,她怎么敢用。焉知不是想趁机要她的命?虽然她的命在不在都已不值得旁人费心,但她到底是碍了许多人的眼,譬如章悦夫人的、譬如皇帝的。
黎太医没有同折枝多加争执,一揖告退。但他并不是回太医院、亦没有去蕙息宫,而是径直去了皇帝的寝殿,成舒殿。
皇帝抬眼看了看他:“这么快?”
“是……”黎太医犹豫着如实道,“霁颜宫的宫人说贵嫔娘娘睡了……不便见人……”
“知道了。”皇帝松散地应了一声,“你退下吧。”
黎太医躬身告退。皇帝放下手里的奏章凝神思索着:睡了?不便见人?
他轻声一笑:“徐幽,传苏贵嫔成舒殿伴驾。”
大监徐幽躬身应了句“诺”,心下止不住的疑惑。几年了,从潜邸到宫里,陛下最不待见的就是这位苏氏。怎的从昨天起……突然转了性似的,昨天没借着她打碎玉瓶的事罚她不说,今天又只是叫来问了几句便作罢。如若不是旁的嫔妃显出了无比明显的讶异,他好像连那三个月的俸禄也不想罚。
方才更是奇怪,皇帝传了黎太医去给苏氏看伤,却又特意叮嘱了一句不要告诉她是自己的意思。当时徐幽就估摸着苏贵嫔得把人退回来,心里直替她捏了把汗,皇帝不告诉她不要紧,她退回来岂不是触了霉头?可……他认真地瞅了一瞅,皇帝似乎并没有生气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