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昀望了?他一眼,判断他话中的真?假。良久,陆昀才道:“若是我,当日汝阳城破时,我就不会走。怎么可?能到城隍庙去?”
范清辰一怔,然后?讽刺:“你倒是忠义之辈。”
陆三郎翘唇,继续刺激他:“若是我,我根本用不着掳走她。在南阳时,我便会让她心甘情愿喜欢我。”
范清辰眸子一暗:这个悖论?……陆三郎和陆三郎自己,比起?来谁更厉害。这如何能比?
范清辰怒:“我说的是城隍庙那夜!你为何总扯之前?该不是大名鼎鼎的陆三郎,遇到那夜和我一样的情况,也救不了?罗妹妹吧?”
陆昀摇了?摇头,似觉得他可?笑。
在范清辰冷眼中,陆三郎幽幽道:“若我在城隍庙……我的手下?随从,根本不敢对我动手。我如果要救人,手下?只能听令,不得反抗。明知我心慕她,却还敢对我下?手带走我……这样的下?属,杀了?就是。”
范清辰一震,肩膀僵起?,呼吸急促,意识到了?些东西。
陆三郎俯下?眼,淡淡的:“你的侍从听你父亲的话,听范家的话。你不过是范家的一个普通郎君而已,受着家族庇护,你走不出家族的影子。我和你不一样,自来,我的事,都是我一个人做主的。”
他是陆家二房唯一的郎主,他自幼年就要为二房大大小小所有?的事务定?下?章程。建业陆家当家的自然是陆相,非陆昀的父亲。陆昀父亲去后?,陆家嫡系怕遭闲言,本身又不缺二房那点?儿财产,他们对这个回来建业的小三郎,自来是敬而远之。嫡系如此,陆家的旁系自然也忌讳和二房扯上关?系。自小的锻炼,自小的背后?无人只有?自己一人。特殊的成?长环境,让陆三郎本性孤独、缺乏安全感,同时,也让他习惯了?凡事自己做主。
或许父母的早逝,总算给他留下?了?一些好处吧。
范清辰眸子一暗,彻底静了?下?去。原来,差距如此大。一个是郎主,一个只是寻常郎君。一个万事自己做主,一个从来身不由己……范清辰颤声:“我明白了?……原来输给你,是这样的。”
他闭了?目。
再无多少抵触偏执感。
偏执让他救不了?罗妹妹,反而会害死?她。他想她至死?都是自己一个人的,可?是她真?不在了?,他痛得心如刀割。
城隍庙那一夜、那一夜……当他被侍从点?穴掳走,当他浑身僵硬地瞪直眼,看着那女郎张皇地冲出庙,紧张地解缰绳跳上马。他记得她不会骑马,记得她运动极差……她被逼的走投无路,他眼睁睁看着那些军人扑杀冲出,向她追杀而去。
雪下?大了?,天地惶惶失了?路,她骑上马逃亡时,又岂会知道她的目的在哪里。
范清辰眼睁睁看着,肝肠寸断,心死?如灰。
咬紧牙关?,却被压力压得,肩膀垮下?,想自己彻底失去她了?。
陆昀:“婚书呢?”
范清辰喉咙里带哽,喃声:“……你能离开,让我见罗妹妹最后?一面,给我们留些时间么?”
陆昀随意的:“不能。”
他的茶煮好了?,炉中火灭,点?点?星星,照着他在黑暗雨帘后?模糊的面容。听他淡声:“我的女人,岂容你觊觎。”
范清辰心脏一痛。
他深吸口气:“婚书我没带在身,我回去取,天亮前回来拿给你。”
陆昀眉一扬,示意“请便”。范清辰起?身,退出屋子。陆昀傲慢,都不肯起?身相送。室中茶香四溢,陆昀手法娴熟地给自己倒了?茶,脸向窗外扬了?扬:“跟上他,他不作恶,不必拦他。”
随从一讶:“……郎君似知道他要做什么似的?”
陆昀不在意地笑了?笑:同是男人,他又多敏,如何能不知呢?
只是装作不知而已。
许多事情,没必要泾渭分明,非黑即白。
……
心事放开,许是太累了?,茶还温着,陆昀却靠着窗,闭眼混沌睡了?一会儿。
做了?一个模糊的梦。
大约与范清辰说的太多,窥见内心秘密,他在梦中,回到了?自己刚到建业的时候,回到了?和陈王刘俶相交的时候。
寂寞的、胆怯的陆三郎需要朋友,刘俶需要人庇护……那场落水,是两人相交的开始。
刘俶小小年纪,长在宫廷,比长在边关?的陆三郎心机重。然后?来的年年月月,陆三郎长大,幼年时看不明白的,早已看懂。看懂了?,初时耿耿于怀,后?来已不在意。
落水一案,从一开始就是刘俶投诚的阴谋。
刘俶心狠,为此付出一世口吃的代价。这样的代价,对于一个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人来说,太过沉重。若是被人知道,刘俶哪怕得了?陆家的庇护,也断了?称帝的可?能。
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实在不必说出来给彼此难堪。
陆三郎知道事情的缘由,他可?以放心;他唯一弄不清楚缘由的,只有?对罗令妤那莫名其妙的、无缘无故的爱。
是以会纠结。
会不舍。
但爱的缘由也不必泾渭分明。那爱起?先要徘徊摇摆,往往复复,最终要纠缠不清,誓死?不归。都是命运。
……
雨沙如诉,天地清清。
睡梦中,断断续续的,听到“啪”声,像是花枝折断、砸在窗上的声音。
“罗妹妹,罗妹妹……”
那声音含含糊糊的。
罗令妤从梦中惊醒,拍着胸茫然地坐在床上。木窗闭着,她却还是听到了?那个声音。那让她毛骨悚然的声音,几乎是一听,就听出是谁。罗令妤犹豫了?下?,想到陆昀就在隔壁,范清辰不敢胡来。她摸索着下?床,拿起?床头的油灯,摸到了?窗口。
想他若是胡来,她就拿灯台砸他。
罗令妤推开了?窗,俯下?身,看到窗下?站在雨中、仰头看她的范清辰。
天未亮,雨未停,他站在雨中,看到她推窗时,眼睛亮了?一下?。这样不含暴虐情绪的清亮眼睛,让罗令妤恍神,好似回到很久以前,那时候范清辰还在她面前伪装,还作出一派温润似玉的样子。
眼下?,窗下?的郎君见到她开窗,笑了?起?来,明朗无比。范清辰浑身湿漉,他看她半天,忽然想起?一事。他从袖中,郑重其事地取出一张纸,向上摊开,让她看清。
天光微微,罗令妤其实没看清,但看到红色朱砂印,官寺印章,她猜出了?这是什么——她与范清辰的婚书。
罗令妤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以为他要拿此威胁她。
但是没有?,当着她的面,范清辰展示了?这纸婚书后?,将这封书,撕了?干净。碎纸沾上水,枯蝶一样洋洋洒洒,落到地上。雪白微粒,落在那衣袍潮湿的郎君周边。
范清辰深深看着她,慢慢的,露出一个清和的笑。
不再强取豪夺,不再迫她逼她,不再看她惊惶的清水一样的眸子。
他低声:“罗妹妹,我此生?最慕你。”
“但是……再见了?。”
再也不必见了?。
他撕了?婚书后?,对那发怔的美丽女郎看许久,背身走开。梨花照水一样的美貌,在乱世中夺目逼人的红颜,当年初到南阳时瘦弱的小乞一样的女孩儿……都离他远去了?。
他走入雨中,落下?那颗对她充满爱慕的心,无数细针一样的雨砸向他。范四郎满心凄艾麻木,然他终于放过她了?。
……
茑与女萝落地,啪嗒一声,将梦中人惊醒。
陆三郎睁眼,得知了?随从的相报,叹口气,将手边凉了?的茶浇到了?窗外。山水潮润,清气漂浮,雨帐后?微光蒙蒙,天要亮了?。
作者有话要说:范四郎解决了,带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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