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话想跟你说,不过……”闻煜说着,朝进站口的方向瞥了一眼,“等你回来再说好了。”
“有什么话现在不能说么。”傅予寒面色古怪。
“我想当面说,”闻煜说道,“我想你现在应该没时间听。”
确实没时间听,连这几句都是强行挪出来的时间。
他再不进站要来不及了。
“但是,”傅予寒攥着那个纸袋,提了提肩上挂着的东西,犹豫道,“我要半个月以后才回学校了。”
闻煜:“???”
他瞪圆了眼。
“那我先进去了,拜拜。”对方的表情莫名逗乐了傅予寒,他抿了下唇,冲闻煜和杨帆挥挥手,向着进站口的方向走了过去。
瘦高的身影向着门内的队列移动过去,渐渐混入人群,失去踪影。
而闻煜的眼睛还瞪着。
杨帆看了他一眼,憋了至少五分钟的大笑再也憋不住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闻煜转过身,抬起手。
杨帆迅速捂住了嘴,但看着他的双眼中仍是幸灾乐祸的笑意。
“算了,我自己都想笑。”闻煜眉目一松,忽然泄了气,“我给他发个信息,你——”
杨帆:“我回学校。”
闻煜:“我请你吃饭?”
对视一眼。
闻煜:“那算了。”
杨帆:“我不回了。”
闻煜:“……”
杨帆:“……”
“走吧,”闻煜无语地说,“店随你挑——谢谢你刚才帮我留人了。”
“那我要选个贵的。”杨帆上道地摸出手机开始搜索。
闻煜也把手机摸了出来,蹭蹭鼻子,对着傅予寒的对话框想了许久,最终也没把消息发出去。
一早上的兵荒马乱让他有些释然。
即便……傅予寒还是把杨帆放在第一位,自己好像也不能怎么样。
比起吃飞醋,他更害怕见不到他。
-
然而令闻煜没想到的是,就在杨帆挑好了餐厅,他们坐上车准备去吃一顿的时候,傅予寒先发了消息回来。
傅予寒:我上车了。
傅予寒:抱歉,不是故意没跟你说的。
闻煜觉得自己可能有点“打蛇随棍上”吧,看见这条消息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他跟我道歉了我是不是可以逗逗他”。
也是手贱得可以。
闻煜:说什么?
傅予寒:……
傅予寒:今天要考试的事,不是故意没告诉你。
闻煜:哦,那让我听听理由?
傅予寒:……
这回傅予寒沉默了足有两分钟,最后发了张“孽畜,吃俺老孙一棒”的表情包过来,把闻煜笑得够呛。
他还在那沉默的两分钟里胡思乱想傅予寒是不是又被他惹毛了,没想到对面在找表情包。
“你看见什么了?”杨帆好奇地凑过来,“笑得跟个傻逼似的。”
闻煜迅速往边上一躲,动作十分敏捷。
“小寒啊?”于是杨帆就懂了,他啧啧两声,摇摇头,“唉,男大不中留……”
他视线落向另一边的车窗外,忽地叹了口气:“唉,我的两个好哥们儿搞上了,以后我一个人要寂寞了。”
“纠正,”闻煜一边打字,一边纠正他,“还没搞上,正在努力。另外,你作为一个已经脱团的前辈,实在是不够资格讲‘寂寞’这句话的。”
“大煜儿,”杨帆幽怨回头,“你越来越不可爱了。”
闻煜心说他本来就不可爱。
他知道自己是个怪物,表面看上去越美,剥开那层皮肉就越狰狞。
他性格恶劣,恶趣味满满,讨厌循规蹈矩,沉迷下九流……这一切他只敢在傅予寒面前发作,也只有傅予寒会主动告诉他,“真实一点”。
他仍然害怕展露出来的那一点会把人吓跑。
但是傅予寒……傅予寒……
小寒怎么这么可爱。
傅予寒:我本来想那天晚上跟你说的,但是你……
后面的事闻煜都知道。
闻煜:这个,关于那天晚上的事,等你回来我们再聊。
闻煜:但是考试时间应该是提前定好的吧?
明明他们之前三天两头见面,傅予寒不告诉他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傅予寒:因为
对面发过来两个字,闻煜撑着下巴等。
车开到路口,遇见红灯,停下。
信号灯变化,车迎着绿灯开出去,转向下一段不那么拥堵的道路。
傅予寒始终没发过来下文。
-
背着的画箱放到了头顶的行李架上,装着画板的画袋就只好贴着前座的靠背放在膝盖前,车内有空调,落座前,傅予寒脱下他那件长款的羽绒衣,像盖被子一样盖在身上。
接着,他拿出了那个纸袋。
这台解体匠机早就买不到了,闻煜刚拿给他的时候,他还以为对方上哪儿去高价收了一台。
没想到是自己粘的。
送给他的时候,傅予寒满心绝望。
重新收到,心境却已大不一样。
硬要说的话,这些改变大部分都是闻煜带给他的。
想到这儿,他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些许,脖颈处缠绕着的羊绒围巾里带着对方身上常有的香味,虽然这辆车正在渐渐驶离他们的城市,但傅予寒却莫名有种闻煜还在的错觉。
他小心地打开塑料盒,抽走其中柔软的缓冲物。
闻煜知道自己路上颠簸,塞了很多泡沫海绵进去,抽走才能看见那台解体匠机的全貌——断裂的碎片被仔仔细细地粘好,连一些细小的碎裂都没有放过,细小的缺口甚至被他用其他替代材料填上了,除了裂纹以外,那台高达竟然和新的没有区别。
它只是一个已经绝版了的“限量款”,连他妈都不在意的意义,有个能理解他爱好的人帮他珍视着。
忽然觉得眼眶有点酸,傅予寒狠狠掐了把手心。
他并不想在高铁上哭出来,周围有那么多人,为了驱散泪意,他很快将减震填充物塞了回去,摸出那个小盒子。
闻煜说,这是他送给他的“幸运星”。
傅予寒没有再瞎猜,直接将盒子打开,看见了一块手表。
那表盘上缀满了星星,表带是皮质的,整块表的气质微妙的介于“童真”和“商务”之间,仿佛是为了配合十八岁这个将成未成的年纪。
这是一份带着闻煜气质的“很贵”的礼物。
也是一份用心挑选的礼物。
闻煜用他的方式表达真诚,而傅予寒看得懂。
他对着这块手表想了很久,把手表摘出来,戴到手腕上,而后拍了张照片发回去。
至此,他终于想到了要怎么回答闻煜的问题。
对待他人的真诚,要真诚以待——
傅予寒:[照片]
傅予寒:因为告诉你的话,你可能会想送我来车站
傅予寒:好像我非拖你来的似的
傅予寒:就有点那什么……
傅予寒:太得寸进尺?
傅予寒:也可能是自作多情
傅予寒:我就想拖两天再提,结果拖到最后一天晚上也没说成。
傅予寒:手表戴上了,很好看,谢谢。
傅予寒的意思很简单,就是没好意思提谁知道会拖到两人吵架,但话语背后隐藏的含义却让闻煜心颤。
以至于他在看到这串消息后愣了很久。
可是如果真是那样——
闻煜:喜欢就好。
闻煜:那你……那天为什么带了一罐星星?
闻煜:是准备送给杨帆的吗?为什么后来又烧了?
傅予寒:不是,那是给我自己的。
傅予寒:……?你就为了那个生气?
闻煜:这个等你回来再告诉你。
闻煜:先回答我的问题。
傅予寒:……
傅予寒:你的问题等你回答我以后我再回答你。
闻煜:……
闻煜:你幼不幼稚。
傅予寒:……?谁给你的脸皮让你问出这种问题的?
闻煜应该生气才对,心情却莫名是上扬的,就连杨帆选了一家人均200块的店宰他都没能影响他的好心情。
但是迈进店门的那一刻他又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闻煜:可是你要半个月才回来?
傅予寒:对
傅予寒:1号一轮考试,如果过了5号要来面试,然后3号、7号、10号、11号都有外地考试,13号有一场市内的考试。
傅予寒:所以我跟班长说13号有空的话可能会回去上晚自习。
闻煜:……
操。
算了,半个月就半个月吧,闻煜郁闷地想,这日子也算巧,回来正好过情人节。
他一边跟傅予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一边跟杨帆一起吃了一顿豪华款的“早餐”,这才回学校。
回到学校时,第三节课已经在上,闻煜很自然地在门口喊了句“报告”,顶着全班人异样的目光回到座位上。
傅予寒是正当理由请长假,杨帆也提前跟班长打过招呼,唯独闻煜——这一早上的突发情况让他完全没想起请假这茬。
无故旷课对学生而言本就是重罪,何况现在还是关键的“高三下学期”,教室后方悬挂的“高考倒计时”已经在三位数的边缘挣扎。
一下课,闻煜就被班主任叫去了办公室。
“我让你跟傅予寒同桌,是因为你跟我说过会带着他向上,不是希望你被他带坏。”周文康叹了口气,“再说现在傅予寒确实有进步,他自己也不随意跷课了,怎么你反而学上了呢?你告诉我,你早上去哪里了?”
闻煜抿着唇不吭声。
“还笑?这有什么好笑的。”周文康皱着眉。
“对不起老师。”闻煜抿着唇,伸手把嘴角向下拉了拉。
闻煜受过专业的面部表情控制训练,一般不会不看场合就笑场,除非忍不住。
谁让傅予寒话里话外藏着的意思似乎和他的经久期待不谋而合。
他也太不端庄了,闻煜想。
“你大课间不在,姚主任已经知道这事了,”周文康严肃地看着他,“闻煜,念在你平时表现不错,要是有正当理由呢,我去跟姚主任说说情,给你补个假条,这事也就过去了。不然,我听姚主任的意思是要跟你家长联系一下。”
闻自明吗?
闻自明要是知道他旷课,估计会勃然大怒,甚至威胁他要把刚刚送他的车收回去——
该害怕的,闻煜想,但他心里一点畏惧的情绪都生不出来。
也许是傅予寒给他的勇气。
傅予寒没做什么,只是一边告诉他“真实一点”,一边真实而任性地活着。
他喜欢看见这样的傅予寒,喜欢对方身体力行地用行动表达“任性一点没什么大不了的”,光看着,他就有无穷无尽的勇气。
“我要说我早上去给傅予寒送站了,”闻煜笑着说,“周老师你信吗?”
周文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去考试,又不是转学见不到了,干嘛非得让你去送站?你别拿他当挡箭牌——”
他怎么会拿傅予寒当挡箭牌。
闻煜笑道:“那你把我送到姚主任那儿吧。”
“你非要吃个处分才开心?”周文康无言以对,试图猜测他的动机,“恋爱了?陪女朋友?还是什么游戏今天发售限量版?”
高三男生就这点需要隐瞒老师的诉求,周文康还挺了解的。
可惜一个都没中。
闻煜听见那句“恋爱了”,笑意更深了些:“我说的是实话,周老师,我真的刚从火车站回来。”
“这个理由我可以相信,你们姚主任未必。”周文康叹了口气,“走吧,我带你去学生处,你跟姚主任解释吧。”
-
高铁开得飞快,到邻省省会不过两小时的路程。
傅予寒靠着车窗补眠,听见广播里优雅的女声报站提醒:“前方到站是……”
不知不觉快到了。
正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傅予寒那小扇子似的长睫轻轻一颤,倏地睁开了眼。
他还以为是闻煜又跟他说了什么,没曾想,发来消息的竟然是徐倩怡。
徐倩怡:你知道早上闻煜为什么旷课吗?
傅予寒发了个问号过去。
傅予寒:旷课?他没请假吗?
徐倩怡:没。
徐倩怡:而且因为大课间改成跑步了,他回来以后被老姚提走了。
傅予寒:……
徐倩怡:所以跟你有关系吗?
傅予寒:他来给我送站。
徐倩怡:……啊?
徐倩怡:草,江湖传说居然是真的。
傅予寒:?
徐倩怡:因为这个理由太过于普通以至于老姚不太相信这是真的。
徐倩怡:唉没事,我去老姚那儿给闻煜做个证明。
傅予寒:好,多谢。
徐倩怡:?我给闻煜做证明你谢我干嘛?
傅予寒:“……”
他不想回了。
说起来这事因他而起,要不是他因为那点不好意思没能及时告诉闻煜考试时间,也不会有后面这一连串的事。
更让他意外的是,以闻煜的“守规矩”程度,他早上竟然没有提前跟班主任请个假。要知道这个人虽说最近没那么端着了,却也是只会在体育课才出来打篮球的标准好学生。
家教的力量是不容忽视的,闻煜再“野”,骨子里仍有根准绳悬着。
傅予寒:那我现在方便给煜哥发信息么?
徐倩怡:别吧?等他没事了我跟你说,我先去趟学生处。
傅予寒:好。
傅予寒敲着手机屏幕,心里骤然五味杂陈。
感动一下子那么多,他几乎有些承受不住。
闻煜旷课在六班掀起了小范围的风波——原因无他,神仙走下了神坛。
傅予寒打开班级群的时候,看见他们给这段旷课的理由编出了十万八千个花边故事版本,愣是没人猜到他头上。
也是绝了。
傅予寒担心闻煜,没兴趣陪这群人瞎聊,看了眼没发现有用的信息,迅速把班级群关上了,反问徐倩怡怎么知道的。
徐倩怡说,她在路上碰见姚主任,被他抓去问了问,要不然她也不会去问傅予寒这事儿。
她在学校领导那儿混得挺开,老师习惯找她了解情况。
-
姚主任身为学校“学生纪律总管”,实际上却不是个很死板的人,闻煜给的理由他不太相信,却也抱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不愿意一棍子打死学生在说谎。
他问徐倩怡的时候,那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子还反问他:“主任,我怎么会知道啊?”
“就是让你去问问,”姚主任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私下带手机!”
那个看上去规规矩矩的男生便在一旁直笑,笑得腊月花开、春意盎然。
姚主任揉了揉眉心,有些同情自己渐高的发际线:“你喜欢徐倩怡?”
闻煜一愣:“怎么会。”
“那你怎么笑成这样,”姚主任看着他,“年轻人春心萌动我理解,但是不能耽误学习,等高考一过,你们爱谈恋爱谈恋爱,没人会管你们的。”
他的恋爱可不是“高考一过”的事。
闻煜稍稍收敛了些许笑意,耐心解释:“但是主任,我对徐倩怡真的没有想法。我刚只是想到了些有趣的事——而且,我成绩应该没被耽误吧?”
姚主任:“……”
这倒是,自从闻煜转学过来,高三年级的年级第一就没易过主。
周文康还在一旁小声提醒他:“主任,过阵子闻煜还要代表学校参加决赛呢。”
姚主任更无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