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写本给我看看嘛。】
一个“嘛”字,简直能让傅予寒在数九寒天里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时,后门口传来班里男生的声音:“煜哥,去不去吃饭!”
“吃!”闻煜高声回应,目光却始终落在傅予寒脸上。
“你跟他们说话挺正常的,为什么跟我说话的语气这么恶心。”傅予寒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别开些许,“速写……晚上再给你看,不要在学校里拿出来。”
“怎么这么害羞啊……”闻煜笑着摇摇头,把纸条握进掌心揉了,从抽屉里抽出一本薄薄的笔记本扔到他桌上,站起来,“吃什么?给你带。”
“海鲜炒面。”傅予寒仰头看着他。
“五分钟都过去了还海鲜炒面呢?”闻煜无语了,“你觉得我抢得到?”
作为三中食堂的招牌餐品,那玩意儿几乎是上架就秒没。
“我相信你。”傅予寒盯着他,用最平常的表情,和最轻微的声线,当着后门口那几个男生的面,对闻煜说了句只有他能听见的话,“——毕竟我男朋友最厉害了。”
闻煜:“……”
他妈的这个人就是生下来克他的。
“煜哥!”那几个男生又喊。
“来了,”闻煜深深地看了傅予寒一眼,撒腿往门口跑,“走,食堂!”
“卧槽,跑那么快干嘛?都晚了!”
“抢面!”
傅予寒噗嗤一声,偏过头。
阳光落在斜对面四楼纵向走廊的玻璃屋顶上,汇成一束刺目的光。
笑意悄无声息地,在傅予寒被阳光浸染的干净眉眼上漾开,像春风拂过,冰雪消融。
-
他原本只是说说的,没想到闻煜真的给他买回来一份“限量版”海鲜炒面。
傅予寒惊了:“怎么做到的?”
“运气好。”闻煜说。
跟他一起去食堂的一个男生跟上来,边摇头边惊叹:“快别提了,我真没见过煜哥这么贱的人。”
傅予寒:“?”
“我跟你说啊,傅哥,海鲜炒面不是时不时就会上一次吗?煜哥在那个窗口等了十五分钟,跟排在他前面的五个小姐姐卖惨,说他吃不到海鲜炒面没法安心复习了。最后拿这张脸,对,就这张,”男生指指闻煜的脸,“去跟窗口打菜的阿姨卖萌,硬是让人家给他打了个大份的!”
海鲜炒面太受欢迎,窗口的阿姨经常不肯多给,想多卖给几个人。
傅予寒被他这一连串的操作惊呆了。
等那男生走了,闻煜才冲他挑眉一笑:“你都那么说了,我怎么也不能对不起那句话吧?”
“你真是……”傅予寒轻笑了下,目光在那袋海鲜炒面上流连了几分钟,这才打开面条开始吃。
闻煜一开始以为他在想什么。
谁知道傅予寒吃完面,没有继续看卷子,而是抽出了一本速写本,翻到了最新的一页。
他屏住呼吸,看着傅予寒在速写纸左上角写下几个字——
2月14日。
接着,他用极快的速度勾勒出一袋海鲜炒面的样子。而当闻煜以为这就是全部的时候,他又看见傅予寒继续在旁边画了一个趴着睡觉的小人。
心情的大起大落和剧烈的体力消耗在短时间内抽干了闻煜的精神,第一节下课的时候,他久违地借课间十分钟补了个觉。
越是熟悉的人,越容易观察到面部细微之处的区别,因此常常发生那种别人指着图说“这个和某某好像啊”,那位某某的熟人却一头雾水的情况。
自己看自己更是如此,人很难在一张画稿上找到自己的影子。
但傅予寒画得太像了,像到……当那颗脑袋被勾勒完毕,笔尖画到他弓着的脊背时,闻煜就已经认出来他在画他的地步。
“这就是你的‘日记’?”闻煜凑过去,轻声问。
“嗯,”傅予寒说,“我觉得我要是坚持画十年,可以在你二十八岁生日的时候送你一份大礼——你觉得呢?”
闻煜张了张嘴。
他这个人是真的有点贱,他觉得。
一瞬间被巨大的感动和兴奋击中,他第一反应就不是涕泪俱下,而变成了怎么逗他。
“你为什么不画一辈子呢?”闻煜揶揄地问,“想偷懒么?”
傅予寒长睫轻颤。
他神色很平静,也没有往闻煜那边看,只是专注地画着画。
“也不是不行,”他说,“不过我画的都是真实存在过的片段,作为模特……”他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你得一直跟着我才行。”
有什么不行的。
闻煜简直太乐意了。
“荣幸之至,”他夸张地行了个礼,“我的小王子殿下。”
-
好像只是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日头便偏了西。
气温渐渐降下去,离开教室前,闻煜把那条围巾搭到了傅予寒脖子上。
“别忘了。”他说。
“不会,”傅予寒摇摇头,态度自然,像是习以为常,“这几天都戴着,怎么可能忘。”
于是闻煜便笑了。
他走过去帮傅予寒把画箱背起来,又拎起画袋,脑袋朝门口一歪:“走吧。”
“嗯。”傅予寒将最后一张试卷塞进书包,跟着他离开。
……
“啧,这股酸臭味。”
教室内,徐倩怡目送两人离开的身影,嫌弃地摇了摇头,偏头对葛然说,“你现在要跟我说他俩没在一起我都不信。”
“其实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在一起啊,”葛然探着头,小声说道,“不过看着还挺配的?”
“你好像不是很伤心?”
“伤心,我伤心得快死了。”葛然沉着而冷静地回答自己的闺蜜,“可是有什么事能比磕cp更让人感到快乐呢?”
徐倩怡:“……你说的对。”
人,可以表白被拒,也可以失恋。
但是磕的CP必须结婚。
……
那两人已经走出了校门。
晚自习刚结束,校门口四处都是回家的学子,冬装厚重,围巾遮住傅予寒半张脸,没什么人注意到两位大佬正并肩从自己身边走过去。
“我饿了。”傅予寒突然咕哝了一句。
“阿姨应该炖了汤。”闻煜看了他一眼,“还是你想吃别的。”
“我闻到了一股烤红薯的香味,”傅予寒头向上抬了抬,把鼻尖暴露在围巾外,嗅了嗅,“你闻到没有。”
“闻到了。”闻煜又无奈又好笑,“你鼻子还真尖,那家店很远。”
傅予寒翻了个白眼:“那你不是也闻到了,为什么要说我。”
“那你想不想吃?”
“想啊,不然我说出来干什么。”
“那走吧。”闻煜脚步一顿,换了个方向,“正好我突然想起要买点东西——往这儿走。”
他们走向了另一条岔路。
这条路跟回家方向不顺,所以即便傅予寒知道这里有很多东西吃,却也没在非周末的日子来过这里。
昏黄的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
傅予寒是个画画的,有时候走着走着就会盯着某样东西怔怔出神,据说是在“观察事物的形状和颜色”,闻煜知道他这个习惯,一般不太在这时候跟他搭话。
最多过马路的时候牵着他点,免得撞车。
今天也是,快走到拐角处,傅予寒才从长长的影子里回过神,问了句:“对了,你要买什么来着?”
“一点小东西。”闻煜说。
傅予寒挑起眉。
无伤大雅的事还遮掩着不说总让傅予寒有种微妙的不爽,但闻煜白天已经跟他保证过自己会改掉这个习惯的,他决定忍一忍。
转过弯,路边的学生又多了起来。课业繁重的深夜,脑细胞消耗巨大,学生们的肚子容易饿,这会儿,街边每家贩卖小吃餐点的店铺里都聚着不少人。
他俩往前走了一段,才终于看见那家香飘十里的烤红薯。
有五个人在排队。
“你在这儿等一会儿。”闻煜说着朝隔壁走,“我买点东西就回来。”
傅予寒张了张嘴,却没喊他。
他走过去的地方是一家清冷无人的花店。
十点多了,又是冬季,正常花店早就关门了,这家店却还开着。
傅予寒不是个很自作多情的人,但除了闻煜无聊到情人节深夜给他买一束玫瑰花以外,他实在想不出一个合理的去花店的理由。
好在没多久,闻煜就从店里出来了,手上带了一把简单的香水百合。
“你买这干嘛?”傅予寒盯着那束花。
闻煜看了他一眼,抿了下唇:“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表情很平静,没有任何为难、犹豫或是伤心难过,以至于傅予寒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不会是送给我的吧?”他压低了声音。
“不是,”闻煜摇摇头,又看了他一眼,“还是你喜欢花?”
傅予寒用一个寒噤表达自己的抗拒。
他喜欢生长着的花,愿意跑很远的路去看一山春色,对这种几天就凋谢的礼品鲜花却敬谢不敏。
闻煜难得没跟着逗他两句,没有恶劣地提出再去买束花送他。
傅予寒买了一颗巨大的红薯,捧着往回走。路过鲜花店,他好奇地朝里面看了一眼:“说起来,这家店这么晚不关门啊?”
“嗯,有一天深夜路过这里发现没关,我进去问了问。”闻煜笑了笑,“老板说他家里有矿,开店就是个爱好,心情好就开久一点。”
“那你怎么知道他今天开着?”
“因为今天是情人节。”闻煜说,“老板说鲜花店就应该为了这种日子开。”
“听上去店老板还挺有趣的……”傅予寒说着,朝闻煜那边看了看,路灯下,对方的侧脸深邃,五官分明,眼睛部分浸在刘海和眉弓投下的阴影里,无端多了几分阴沉。
他什么话都没多说。
傅予寒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有某种奇异的直觉——
闻煜好像心情不是太好。
他回想了一下今天一整天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想不出所以然来,目光便自然而然落到那束百合花上。
“闻煜。”
“嗯?”
闻煜偏过头,恰好看见傅予寒眼皮一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便专注地看着他,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很喜欢看傅予寒这样看他,于是笑了:“怎么了?”
“忘记跟你说了,在外面考试的时候想到你,给你带了不少特产回来。”傅予寒说,“太重了,不想拖行李箱去学校。”
“那我周末去你家拿?”
傅予寒点点头。
闻煜的脸色看上去终于好了一点,他很满意。
闻煜家并不远,傅予寒捧着他的烤红薯进门,把书包放下,脱掉外套,熟门熟路地进厨房找了个碗,把那个红薯掰成两段放好,又去看电饭煲。
电饭煲里温着一锅党参乌鸡汤,他挑了几块肉出来,盛出两碗,端着到客厅里去。
“煜哥?”
傅予寒从厨房出来,看见了闻煜的外套、书包,他的画箱、画袋……就是没看见闻煜本人。
“人呢……”
他说着将汤碗放到餐桌上,往卧室走:“闻煜?”
隔壁始终锁着的小门忽然开了,闻煜从里面探出头来。
傅予寒被他吓了一跳:“煜哥?”
闻煜垂眸想了想,抬眼道:“白天的时候我想跟你解释一下,但不知道要怎么说。”
“解释什么?”
“解释我……我为什么会这么让你讨厌。”闻煜笑了笑。
“我什么时候讨厌你了?”傅予寒莫名。
闻煜摇摇头:“我是说,‘不相信你’这件事。”
傅予寒看着他。
“进来吧。”闻煜向他勾了勾手指,退开些许。
随着他身体让开,小门露出了一条黑洞洞的门缝,像是潘多拉的魔盒,正等待着下一个倒霉鬼的进入。
傅予寒目光轻颤。
这是闻煜的秘密。
他想了两秒钟,没再犹豫,走过去推开了那扇门——
“为什么不开灯?”
刚进去的那一刻,傅予寒什么都没看清,只听见闻煜在门边说:“这里没装大灯。”
“小灯呢?”
“小灯……有,”闻煜顿了顿,“你等等。”
闻煜曾将这个房间描述成“一个梦”。
傅予寒见过他把坏掉的解体匠机带进来,也见过他拿出谁也没见过的笔记本电脑,所以傅予寒一直以为,这是他的“玩具小屋”。
事实上也确实和玩具小屋没有太大差别——眼睛即将适应室内黑暗的那一刻,闻煜走到角落开了盏小灯,傅予寒因此看清了他面前几乎占据了半个房间的海洋球池。
周围的架子上,手办、投影仪、各个品牌的游戏主机、电视、台式机、笔记本、老电影光碟……将这个狭小的次卧填得满满当当。
几个博物架之间留出了一条狭窄的通道,通向这个房间的另一侧。
那一小半是空的。
地上放着张矮桌,闻煜点的灯就在矮桌上,是一个写作业用的书桌灯。
桌上随意地放着一袋用到一半的抽纸,显然房间的主人时常会进来。那束成迷的香水百合随意地放在桌上,靠墙支着。
而在那张矮桌背后的墙上,挂了一幅顶天立地的大照片。
全彩,半身,正面,一个女人温婉地对着这个世界微笑。
有一瞬间傅予寒还以为他挂了幅蒙娜丽莎。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不是,这个女人和方婉静有五六分相似,气质却更典雅一些。
他隐约有所猜测。
“这是……”
“我妈。”闻煜抬眼,语气平静地说,“亲妈。”
傅予寒张了张嘴。
“今天是她的祭日。”闻煜笑了一下,“我带我男朋友来见见她。”
室内一阵寂静。
“她死于九年前,我十岁,小学三年级。那天是个情人节,她在病床上熬了两年,终于还是没熬过去。而她死后没到三个月,闻自明就领了个跟她长得很像的女人进了门。”闻煜淡淡地说,“她活着的时候跟我说,她跟闻自明是灵魂伴侣,天造地设的一对,要我理解这个父亲偶尔表现出来的无情无义,她说那都是表象,是误会。”
他顿了顿,“可是我实在不能理解他三个月就带人进门是哪门子的灵魂伴侣。”
傅予寒朝他走了过去。
“小寒,说实话,在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你以前,我其实……”
他一点都不相信什么劳什子的爱情,情人节这个祭日也像个讽刺。
人类不过就是些卑劣的官能动物,在荷尔蒙的牵扯下,做最肮脏的木偶。
他一直这样觉得。
直到有一天,有一个人,冷冷淡淡地嘲讽他,“活得太假”。
闻煜想,他可能期待一个拆穿他的人,太久太久了。
傅予寒张开双臂,结结实实地抱住他。
“煜哥,”他说,“想哭就哭吧,这儿只有我们俩。”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