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对谢钏的记忆还停留在他小时候,那叫一个浑啊,成天斗鸡赌狗,打架闯祸,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
谢铎虽然名声也不好,但世人怕他敬他,当?面至少称一声青年才俊,而谢钏今年已有十九,亲事却都还没订下来。
清清想到就犯愁,小叔子被她得罪了个彻底,夫君又不在,现在他要回来了,自己该怎么面对?
她不知道的是,谢钏原也不至于到娶不到媳妇的地步,三年前,他曾与城东李家的次女订下婚事。
可在谢铎迎娶清清以后,李家担心被江家连累,想要解除婚约,又担心受人指摘,于是使尽各种手段来恶心他们,想让谢家先提出悔婚。
李家明明是嫌弃清清的出身,却变着法儿诋毁谢钏,谢钏虽混蛋了些,却并非那种作奸犯科的坏胚。
眼看着谢钏的名声越来越差,京中出了什么糟心事儿都往他身上赖,清清忍无可忍,提刀找上李家,李家闭门不见,清清就劈了李家的大门,做主退了婚事。
李家被她此举吓破了胆,更是将他们一家人传得如妖魔鬼怪一般。
那个时候,清清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京中有名的悍妇,要回了谢钏的八字书后,径直去了流云坊,把醉眼惺忪的谢钏当众打得爬都爬不起来。
谢钏自诩流云坊小霸王,从没丢过这么大的人,醒酒后开始作天作地,闹着要大哥休了清清。却不敢去跟谢铎说,怕他大哥也打他。
他大哥打人那才真叫狠,直接打断腿的那种。
老夫人一向溺爱他,这回却怎么也不肯帮他,他憋着一口气,要找清清单挑。
清清却风轻云淡的,跟他立了个契约:他不是喜欢赌吗?现在她借给他一百两,两年之后,若能翻十倍,自己就离开谢家,若翻不了,他回来磕头认罪,从此好好读书,成家立业再?不胡闹。
一百两,不过是谢钏一顿饭的钱。
翻个十倍,一千两,也不过就是三天的花销,有何难?再?不济,还能换得两年自由,怎么算都不亏,谢钏当即答应。
兴致勃勃地背着一百两去了潍州,做起了跑船倒卖货品的生意。
他以为挣一千两会像花一千两那样容易,自己朋友又多,两年之后,怎么也能让清清卷铺盖滚蛋。
可现实远不想他想的那么简单。
跑第一趟的时候,就险些赔得血本无归!事后找原因,发现自己从来不在乎进货时的蝇头小利,贵就贵了,重在交朋友,可一件贵,两件贵,件件贵,叠加在一起,就是巨额亏损。
那个时候,他才明白世上银钱的面额不是只有一千两、一百两,还有半两,十文,一文……
在外漂泊的两年里,谢钏时常会想,那女人是不是早就知道外面的日子这么难熬,所以才会和他打这个赌,自己以为赚了,其实是被她给耍了。
越是清楚这一点,他就越是有股倔劲儿。
每次遇到困难,他就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撑过这次难关,不能让清清得逞,不能让她看笑话。
无论如何,自己都要证明给她瞧瞧,她的计划落空了,自己在外面要多潇洒有多潇洒。
两年过去,他的积蓄早已超过了一千两,他的船不再?只是最初的一艘小艇,而是可以承载数千人的轮渡,他的目标也不光是倒卖货品,而是更大的商业版图!
而如果没有和清清的那个赌约,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这期间他无数次想要回家,可每次到京城的渡口,又不敢回。
不光是近乡情怯。
这两年,他甚至害怕想象自己和嫂子重逢的场面,他害怕从清清脸上看到那种“如我所料”的神情,那样的话,她就赢了。
她一定会很得意,可能会说:“看吧,若没有我,就没有今天的你。”
更害怕的是,她会真的履行诺言,跟大哥和离,那他的罪过可就太大了!
谢钏早就明白过来了,当?初,嫂子是为了激励他出来历练,才和他打那个赌的,自己现在成长了,意识到她的用心良苦了,也如愿发达了,她却要被休掉……哪有这样的道理嘛。
于是,拖来拖去,两年没回家看过了。祖母常常在信里骂他,说他不懂事,嫂子是为他好,他却置气?。
他哪里是置气??是没脸回去罢了,以前委实混蛋了些,叫家里人跟他一起受累。
这一回,因为大哥远征西北,不放心家里,让他回家住一段时间。
大哥的话,他怎么敢不听?转念又想,以前大哥神鬼莫近,哪里会操心这些?既开始顾家,说明家庭关系挺和睦的,断不可能因为一个不成熟的赌约就让大嫂离开,他多少也能放心。
当?晚就激动地收拾东西,并连忙让人回家打招呼,说他不日便要回来。
实际上,人早就到京城了,却在离谢家不远的客栈里住了两天,待事前准备的排场都到了,才华服加身,高调地回家去。
-
清清昨夜没睡好,本还想多睡会儿,结果一大早就听见外面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吵吵嚷嚷的,招铁锤过来问怎么回事儿。
铁锤伺候她起床梳洗,说她早上没出去,也不清楚,遂又叫了个小丫鬟过来问,二人本以为是谁家娶亲,却见小丫鬟一脸喜气?,说是二爷回来了。
清清一头雾水,真诚地感到疑惑,现在的年轻人,回趟家而已,要这么大排场?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家在办喜事儿。
小丫鬟刚才在外面都看呆了,此时也一副看新娘上花轿似的表情:欢喜的不得了:“二爷衣锦还乡,场面浩大,好多人都在围观,夫人要不要去看看?”
清清心有戚戚,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的,免得让人误会以为她讨厌谢钏:“回来就好,你先下去吧。”
小丫鬟连忙跑出去了。
大门口围了好多人,都是来跟二爷寒暄的,她还想去看。
“方才老夫人院儿里来请了,让去她那儿用晚膳,一家人聚聚,”铁锤帮她梳妆,“小姐要穿哪套衣裳?”
清清一听,心下慌乱:“今日就要见他?我、我能不能缓缓?”
铁锤自然知道她在怂什么,笑着解释说:“当?年跟二爷确实闹得有些难看,但我觉得,根本怪不得小姐。”压低声音,“那时候二爷多浑啊,京中没有不嫌弃他的。您把他赶出家门,实际上是为他好。”
“如若不然,二爷哪能成长得这么快?”铁锤劝她。
清清嗔她一句:“莫要说这种话,人家自己努力得来的,咱们怎么能往自己脸上贴金?”
铁锤憨笑两声,嘟起嘴巴:“我的意思是,您当年不是想害他才做的这个决定,所以该问心无愧才是。”
那就好。清清多少松了口气。
当?初她也以为谢明燕是回来报复的,没想到对她格外的好。想来谢钏再恨她,也会看在祖母和夫君的面子上,不会太过分。
若他还生气?,自己道歉就是了。
遂安心让铁锤为她梳妆,准备参加晚上的家宴,铁锤的手艺日渐精湛,可以轻松绾出所有好看的发髻。
今日谢钏回来,清清是家中长嫂,两年内首次见面,须端庄温婉才是,于是将乌黑浓密的头发全部盘起,再?换上一身大气?的衣服,即便谢钏心中有气?,也不敢当面对她发火。
梳洗完毕,清清到院子里浇花,前几日她便发现花儿都打了花苞,叫人心情大好。
门外的吹打声一直持续到了晌午,仿佛在给她伴奏。
小丫鬟来了好几趟,叽叽喳喳地说着二爷今日的排场有多大,原来,外面除了吹吹打打的奏乐小队,还有八个衣着华丽番邦女子用一顶步辇抬着谢钏。
步辇周围点缀了无数金银宝石做成的链子、流苏、红绸等,红色轿身,金色流苏,流光宝石,一步一晃,再?配上二爷英俊的面容,着实叫人眼花缭乱。
更别提还有八名抬轿的番邦女子。
番邦女子的衣服本就与中原服饰大相径庭,二月的天,还是有些微冷的,她们却都露着腰,纤细的腰肢水蛇一般柔若无骨,腰间系着宝石腰链,走起路来环佩作响。
丫鬟边说边学她们走路的姿势,动作那叫一个妖娆,逗得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直笑。
番邦女子们头戴着红色的镂空面纱头巾,面纱外覆着层金色面帘,看不清容貌,但个个都是大眼睛,长睫毛,高鼻梁,一水儿的妖艳长相。
一路走来,无论男女老少,眼睛都看直了。
二爷却气定神闲,端坐步辇之上,手持金扇,那扇子与中原的折扇也有所不同,乃是纯金制作而成,雕花繁复,做工精巧,必非凡品。
不光是扇子,谢钏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所以精心打扮了一番,浑身上下都透露着非富即贵的气?息。
-
院子里几个丫鬟婆子都是谢家的忠仆,自然知道谢钏之前的情况,莫说外人瞧不上眼,就连她们自家人提起这人都要唉声叹气,说一句家门不幸,尤其他被退婚的那段时间,在京城就差人人喊打了。
听闻他离了谢家出去闯荡,众人也都是看笑话的姿态,认为他在外面混的不怎么样,所以才这么久都不敢回来,如今见了这个场面,一个个眼红脸绿,不敢置信。
——短短两年的时间,曾经的混世魔王,已是他们高攀不起的姿态了!
而作为曾经看不起他,还把他赶回赶出家门的人,清清觉得小丫鬟的话句句是说给自己听的。
问就是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