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玉的脸绿了,浪费了她?的美貌。
因为给吕娘子的那?封信写得太质朴了,愧对了吕娘子几年来?给她?灌的那?些文采!
【……我寻思着,按照犯的罪过算,方圆两千里地的流人里没有谁能比我更穷凶极恶的了,到哪里我都?不会吃亏的。我爹养大了七个?儿子一堆孙子,在村里也是能当一霸的人,我不会比他差……】
亲娘哎,这样的话哪能再叫别个?人看到呢?吕师坑我!吕师坑我!
梁玉的第一反应就是把这几张纸给抢回来?!伸手一捞,没捞到,再一抢,还是没抢到。没有再伸第三次手,梁玉诧异地看着袁樵:“你还有这身手?”
袁樵还冷着一张脸看她?,耳朵却渐渐地红了,又把脸给染红了:“怎么说?好了下了决心不再放我走了,又想自己走了?”说?什么本?来?那?个?下雪天的时候就决心再也不放手了,抢也要?抢过来?的,但?是要?流放就不能耽误了三代单传。
可恶,三代单传又怎么了?又不是不能再生了,下一代不单传不就行了吗?
梁玉脸一绿,马上说?:“你怎么把长辈也给惊动了?两千里地,你当玩儿呢?”最初的慌乱过后她?反应过来?了,她?写的信很厚,袁樵拿的就薄薄的几页,应该没有拿到所有的容——吕娘子没卖她?太多。
两人都?要?对方解释个?清楚,互相瞪了半天的眼睛,瞪到直眨眼。梁玉先变了脸色,两道眉毛微微皱了起来?,眼睛也有点雾蒙蒙的了,声音更软了:“好啦,有什么账等会儿再算行不行?你怎么把两位老人家也惊动了呢?这一路上多么辛苦呀?怎么就忍心呢?”
袁樵抖了一下,觉得再跟她?在一个?车上处下去自己非死不可,赶紧清清嗓子:“这个?么,不如停下的时候你自己问她?们,我出去了。停车!”他跳下车又跳上了马,留梁玉一个?人坐在车里,急得想追出去,还得假装是个?斯文人。
马车重新启动的当口,又有几道人影蹿了上来?。
吕娘子与阿蛮几个?跳上车来?,放下车帘,阿蛮搓搓手,呵了口气:“阿也,外面还是挺冷的。”麻利地用铜筷子拨了拨炭盆,她?的手也稳,在行驶的马车上一点火星也没有溅出来?。
此时袁樵骑马,刘、杨两位夫人带着袁先一辆车,梁玉与吕娘子等一辆车。丰邑公主赠送的骑手连同马匹,以?及诸多众人赠予的礼物也都?跟在梁玉的行李车队后面。且不说?刘夫人婆媳祖孙如何,梁玉就瞪着吕娘子与阿蛮生气:“我说?的话都?不管用了,是吧?”
阿蛮笑嘻嘻地道:“我还是跟着三娘一道才不觉得憋气。”
梁玉哑口无言,当初挑选侍女的时候,就看中的阿蛮这般能配合她?兴风作浪的气质,现在还能埋怨阿蛮不够“老实?”吗?吕娘子就更不用说?了,梁玉跟她?一见如故,也就是这种不安份。不过账还是要?算的,梁玉道:“我惯的你们!”
阿蛮正色道:“三娘这话是说?对了。我一个?奴婢,在京城能干什么呢?奴婢能干事,全是因为背后有主人家,三娘叫我在京城里依靠哪一个??当然是要?寻三娘来?接着惯我了。”
“反了!反了!”梁玉嘟囔着,“吕师也是,我给你的信……”
吕娘子截口道:“你倒说?说?,他的脑子要?是想套我,我能躲得过吗?”
好像……也对?梁玉迟疑了。吕娘子生气地道:“这是认了我更笨些了?”
几人打趣几句,又都?正经起来?,阿蛮依旧在狭窄的车厢里忙上忙下,梁玉对吕娘子愁道:“现在可怎么办?将两位夫人也请动了,且不说?楣州是多么的偏僻,才入冬,路上只会越走越冷,太夫人的年纪可不小了。她?哪怕打个?喷嚏,都?是我们的罪过。”
吕娘子道:“三娘是真的看不出来?,还是不愿意去想呢?这是注定了的事情。”
梁玉默然。自从她?当街行凶开?始,眼前的局面就已是注定了。袁樵与她?有约,就断不能不管她?。袁家有名望有地位的人家,也不可能做背信弃义?的事情。那?还有什么说?的呢?只能就一起走了。大家都?不是傻子,当然不会选对自己不利的事去做。可恨的是梁玉与刘夫人之前只有“婚姻”上的默认,事出突然,对眼前的局面还没有个?默契。
【怪不得小先生让我自己去问,真是太奸诈了!】梁玉琢磨明白了,【今天晚上一定少不得要?好好跪一跪了。夫人要?深明大义?,我也要?知情识趣。】
“他娘的!死的这么干脆,便宜卢会这个?王八羔子了!”梁玉破口大骂。
也许是与前夫有了一个?彻底的了断,吕娘子眉眼里的刚戾之气去了不少,对梁玉说?:“往好里想,年轻时出外走走,对将来?是有好处的。没有任过地方,难在中枢有进展。早离京比晚离京要?强,趁年轻的时候去偏远的地方做出些事迹来?,也比后来?择一膏腴之地更显能干。”
梁玉抱头道:“我还想去干点事儿的呢?现在咋办?”
她?从来?不是一个?安份的人,当学?徒的时候就计划去做财主。流放了,哪能放过这个?天高皇帝远的机会呢?现在两尊大佛压着,梁玉愁得直揪头发?。毕竟人家两千里地都?跟着过来?了,她?怎么也得尊重一下两位夫人的看法不是?
吕娘子看不下去了,将她?的手拉了下来?:“三娘,簪子已戴上头,你该想想如何与婆家相处了。”
梁玉继续抱头:“儿子。跟儿子处好了,就什么都?结了。”
吕娘子嘲笑道:“这就说?‘儿子’了?”
梁玉放下手来?,理直气壮地道:“那?难道不是我的儿子了?”
吕娘子赞道:“不错,就是这样!”这个?时候,对待袁先的态度,直接决定了袁家上下对梁玉的看法。
梁玉道:“现在说?这些都?是一件事——楣州于我等是外,在楣州过得怎么样,全看‘内功’,要?同行的人一心。你说?,公主送的这些活宝贝,顶用吗?”
吕娘子道:“我也要?说?这个?,不管顶不顶用,都?得管起来?。那?是公主的心意。有他们比没他们要?强。”
“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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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送行花了很长的时间,过不多久就要?在临近的驿站里暂做休息吃午饭了。
梁玉下了车,先不急着去刘夫人、杨夫人跟前表现,也不急着跟袁先拉关系,而是叫来?了随行的袁府的管事,现得了个?“小管家”绰号的王吉利。王吉利被亲爹踢过来?陪着梁玉远行两千里,陪三娘外放,等于官员出去熬资历,王吉利心里非常乐观,他将自己的媳妇也带来?了。
梁玉道:“该说?的话在家里都?说?过了,一路上你们两口子多操点心。”
夫妇二人都?说?:“是。”
梁玉道:“先取两盘金子来?。”
“是。”
“将公主送我的人都?请了来?。”
“是。”
梁玉往车上一跳,站在车辕上,等着金子来?了、骑士也来?了,便说?:“我看你们都?有些本?事,我不过是个?流放的凶犯,你们与我同行未免可惜。虽有公主之命,你们想走我也不拦着。这些便权作盘缠。有人盘问,便告诉他们,公主送与我,便由我做主,我说?的,愿走的走,愿留的留。我也不问你们的姓名,也不问你们要?去哪里。”
这些骑士是奉了丰邑公主的死命的跟过来?,这关系到公主与她?的太子弟弟将来?的关系。丰邑公主下了本?钱,不止是人、马,她?将这些骑士的家人都?安排好了,这些人的父母都?生活在丰邑公主的庄园上。
领头的骑士翻身下马:“公主命我等上告三姨,我们的家人她?已经安排好了,我等只管跟随三姨,水火不避。”
梁玉眨眨眼:“好!别的话我也不讲了,你们的名册、你们的马匹,你们需要?什么,都?对他讲。王吉利!”
王吉利飞快地蹿了出来?:“在。”
“你都?听到了?”
“是,三娘放心,小人一定将这些壮士侍奉周到。”
梁玉指指两盘金子:“给他们分了吧。”
众人微惊,以?为她?改了主意要?遣散。梁玉又加了一句:“我送出去的钱,什么时候往回要?过?走了,吃饭去。”说?完,跳下车辕,携吕娘子等扬长而去。众骑士在她?背后齐声道:“遵命!”
梁玉上蹿下跳十分潇洒,进了驿站便将脸上的不驯收了几分,到堂前去拜见两位夫人。
京城附近的驿站都?维护得很好,两位夫人也不觉得有哪里不舒适。袁樵是外放的官员,按照品级有个?待遇,梁玉是个?流放的犯人,本?来?是由押送的官员也按个?规定的等级来?招待。
但?是,凡事总有例外,流放的人如果太厉害,所有的规矩都?可以?不用管了。比如梁玉,她?自己带了一个?车队过来?,不用驿站招待也能过得很好。再比如袁樵,家境殷实?,也比穷七品官过得好。
是以?两队合作一队,两位夫人暂时歇息的上房也比一般七品官的家眷来?得舒适。
两位夫人在堂上坐,梁玉在堂下拜。
梁玉拜完二人,紧接着说?:“夫人恕我年轻不懂事,如今才入冬,两千里路只会越走越冷,您二位还带着孩子。京官外放竟也走得这般仓促,地方也不好。这都?是我的过错。”
刘夫人也是一个?明白人:“‘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你们有约,他曾禀我,我们既没有反对,就不能当作不知道。纵然没有他人知晓,人可以?自欺、可以?欺人,难道还要?欺骗天地吗?大郎不能不由他的父亲教导,我婆媳二人也不想离开?了他们父子,一家人同行,有何不可?只管放宽心来?。”【1】
杨夫人也说?:“既然已经应下了,何必再说?这些呢?且想想接下来?的路如何走吧。”
方才梁玉与众骑士说?话的时候,婆媳俩并未在堂上安坐,两人在门内从头看到了尾。婆媳二人要?跟着袁樵外放,并不止有“早已注定”以?及“不想离开?了他们”这两个?原因,袁先得袁樵来?教,难道梁玉就不要?学?习如何做一个?大家主母吗?婆媳俩对梁玉还算欣赏,对她?持家却是持保留意见的。毕竟梁家根基太浅,吕娘子在她?们看来?也是个?半吊子,梁玉混到现在全凭天赋。
【如今看来?,她?的天赋也是够用的。她?又自有一套章法,我却不必事无巨细都?要?她?照我的的规矩来?了。】刘夫人默默地修改了计划。
午饭时候,梁玉与袁家三口人一道用饭。不是以?前的“设宴”,也不是偶遇之后“搭伙”,是正式在一起就吃了饭。袁樵则外面另设一席,款待押送他未婚妻的官员。
押送人犯是个?辛苦差使,或许能揩上一点油水,来?回几千里的辛苦也是实?实?在在的。押送梁玉又是一个?美差,一路上将这位祖宗伺候好了,回来?一准有赏。且她?杀了“四?凶”,大家心里都?有些感激。这位押送官出发?前就得到了不少好处,梁家也塞了钱给他,梁玉又带了许多车马行李,连差役都?不用自己走路而有车坐。
只要?梁玉不要?半路逃走,他们本?打算随便梁玉怎么折腾了。她?就算真的逃走了,他们也没有办法不是?
没想到啊,长亭前居然订亲了!还是与往楣县赴任的袁樵订的亲!
【还能这样干?】官、差皆惊,【厉害了!果然大家子弟都?不能小瞧了。娶了太子的姨母……】
押送官陪着小心喝了一杯酒,说?:“袁令,您是去楣县赴人的,我们奉‘三姨’去楣县,也是您接收。若不是怕不好看,就由您与她?同往,我等现在回去复命都?是可以?的。”【随便你们夫妻俩人在路上玩官兵捉强盗。】
袁樵一脸正经地说?:“这如何使得呢?我并没有得到这样的命令,还要?麻烦你们跑这一趟,到了楣县再办交割。”
“是。”官、差皆不反对。这位九品的仁兄出身也不好,是由小吏而转的官,既无英俊的相貌也没有过人的才华,胜在有自知之明混个?衣食饱暖就好,便也不绷着。
袁樵举箸:“请。”一餐无言。
待袁樵吃得差不多,往后面去看祖母、母亲的时候,二位正在小憩。杨夫人的侍女长柳留在当地等他,笑道:“三娘与小郎君去那?边玩耍了,我看他们挺开?心的。”
袁樵急忙抽步去看,才走几步,却见“母子”二人已经相携而来?,袁先居然见了鬼的还会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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