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樵拿过药膏,慢慢给他抹上:“制怒,都说利令智昏,怒的危害也是一样的。当?时怎么样的,你说与我听。”
袁先犹豫片刻,狠狠心,将话复述了一回。袁樵听到“为?礼所弃”点?评道:“这句刻薄,听了是想打你。”袁先道:“当?时已经打上了嘛……”
【看起来是小孩子口角,话不?是袁配说的,可心却是他的心。】梁玉看了袁先一眼,点?点?桌子,对袁先道:“来者是客,他们大老远的过来,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你该多?包容他们。人都是会?改变的,也都是能感化的。譬如武姜,不?也是与庄公和好如初了吗?”【1】
如果不?说“汪汪”,这话还能让人信。在场的几个人谁不?是熟读诗书?武姜与郑庄公娘儿俩,那?是什?么值得称赞的母子关?系吗?
袁先眼睛一亮,心道,【我与庄公,颇有相似之处。他的母亲因寤生而恨他,勾结他的弟弟要害他,我因八字不?好也为?生父所弃,为?兄长所辱。及段叔死,武姜也屈服了。说什?么“孝子不?匮,永锡尔类。”不?过是被“生杀予夺”感化了而已。】【2】
做出一副受教的模样来,袁先顺从地道:“是。”
梁玉对刘夫人道:“今天见到三郎,他还问咱们大郎读书的事情呢。我对他说,还是等到祭祀过后,过完了新年再去太学。正好,过年的时候也带大郎走动走动,认一认师友。”梁玉很信奉多?个朋友多?条路,不?能因为?姓个袁就什?么都不?干了。博士、助教,年纪相仿的同学,趁着这年前?年后都走动走动。
“甭管在哪儿读书,只要人多?的地方就得掐起来。我看咱们大郎这手功夫,啧啧,还是小心些的好。”
袁先脸上一红。
梁玉对袁樵眨眨眼:“那?你们爷儿俩说话,我们去说家务事啦?”
袁樵道:“你别生气。”
梁玉冷笑道:“我跟谁生气呢?那?样的小东西,我但凡多?瞅他一眼,就算他赢了!”
刘夫人道:“就是这个道理?,佛奴,你与大郎仔细说。叔玉啊,我们走。”
这件事情不?能宣扬出去,宣扬了袁配的“不?慈”,然后呢?对袁先有什?么好处吗?对袁樵一家有什?么好处吗?完全没有。这是人伦丑闻,能捂就捂。想要威慑看客多?的是办法,被狗咬了一口,难道还要咬回去吗?
刘夫人见梁玉沉得住气,比她现?在掐死袁配还要高兴。
房里,袁樵对袁先道:“你今天冲动了。无论他怎么说,你都要忍。亲生父兄再有不?是,别人说得,你说不?得。我知道你是维护我,可是看客也不?是傻子。”
袁先已想明白了道理?,这些货,就是欺软怕硬,打服就行了嘛。不?过他现?在还打不?了,不?过总有一天……懂事地说:“以后我就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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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先这里定?了个小目标,梁玉却已经做上了。她嘴上说得好听,实则不?是个吃亏的性子,刘夫人高兴得有点?早。她有一忧不?曾对任何人讲——袁配是袁先的生父,从法理?上讲,可以说没有继承的关?系,现?实中却不?是这样。生父也是父,是不?可以不?敬的。同理?,袁蒙也是袁先的哥哥,弟弟跟哥哥打架,也是不?妥的。
名声不?好,是会?妨碍前?程的。
此事不?死不?休,哪怕死了,提起身份来还是要矮那?么一丝丝。
这是对袁先的先天压制,无解。正如南氏要决定?梁玉的婚事,她就决定?了。而袁先而是袁樵和梁玉的儿子,自己培养好的儿子被袁配这种废物?点?心给压制了,这是个极大的隐患。【我既不?打算放弃阿先,他就是长子,以后再有孩子都得奉他为?长,他要是矮袁配一头,合着我给袁配做嫁衣?因为?生日不?吉利就要扔孩子的,那?能是什?么好东西吗?一准作妖!得整得他不?能作恶才?行!】
对这件事情的处理?,也会?影响袁氏宗族对自家的评价。梁玉早想好了,她是不?会?“贤良淑德”的,她天生泼妇,爱咋咋地。
梁玉拿南氏没办法,对付袁配的办法却多?得是。她直接越过了袁蒙,剑指袁配。她的心比袁先可黑多?了,“和好如初”就是她提醒的袁先。
次日,袁樵得去衙门,梁玉妆饰一新,笑对刘夫人道:“阿婆,我送大郎过去。”她以前?管袁先叫名字,现?在就直接叫“大郎”,改口改得飞快。
刘夫人道:“礼貌些。”
梁玉笑道:“嗳,不?过我年轻,有时候口无遮拦的,想必长辈们是不?会?与我计较的,是也不?是?”
刘夫人道:“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什?么都会?的,有不?周到的地方,下回改进就是了。”
“是。”
梁玉高高兴兴把袁先塞进自己的车里:“你还挂着彩呢,叫人看了还以为?是我打的,别坏我名声。你跟一道坐车。”
袁先慢吞吞地爬了上去,伸手将梁玉也拉上车,慢吞吞地收回手,又慢慢地说:“他们见我还活着,就知道不?是阿娘动的手了。”
梁玉头一歪,笑倒在了桂枝的身上。
马车缓缓动了起来,袁先道:“阿娘,我自己理?会?得。”
“你怎么想的?”
“我只要行得正,坐得端,总不?会?出错。我可也不?是愚忠愚孝之辈。”
“只要你不?后悔就行。”
“阿娘后悔过吗?”
“我从不?后悔自己的志向,却遗憾有好些事情我原本可以做得更好,如果是现?在,一定?不?会?办得那?么滑稽。”
“我没有后悔也没有遗憾的。所以,还是让我来吧。”
“不?是说你做不?到,一样的事情,我做了比你做了要合适些。等有了合适你做的事情,我就静等着你出头了,好不?好?”
袁先笑笑,心道:【管它呢,反正我有爹娘了。唉,我果然是凉薄之人生的,竟不?觉得与亲生父母不?亲近有什?么值得伤心的地方。】这话也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别想在世上混了。昨天袁樵可教育了他好一阵儿,害他今天得仔细揣摩,将“委屈无辜的孩子”演到位。
到了袁翼那?里,多?少?双眼睛睁着,袁先在车里酝酿情绪。装模作样对他而言不?难,难的是跟袁配、袁蒙面前?装孺慕,想想就恶心,他得缓缓。
梁玉已先下车了,站在车边等着袁先被扶出来,携着袁先的手去拜见袁翼。
袁翼听到通报说是梁玉亲自来,头发就一阵发紧。
梁玉到了袁翼跟前?很客气,余光瞥到了一对中年夫妇,以及一个脸上挂彩的少?年。心道,【这老叔祖是要和稀泥?这事须不?由得你做主。】
袁翼关?切地问:“大郎的伤还好吗?”
那?个中年妇人已将一张帕子抵在鼻端,低低地啜泣起来,眼睛盯着袁先不?放,脸上写满了不?舍。
袁先太阳穴上扑扑直跳,他猜着这是谁了,袁配的妻子、他的亲娘。昨天,袁配夫妇向袁翼说,要亲自向袁樵夫妇道歉,并且袁配再次强调,他不?会?把袁先给要回去,好让袁樵放心。
袁翼很鄙薄他这往外推的作派,却也承认一个儿子让人家养十几年养好了再要回去的做法更不?是东西。这样新?家再次说清楚,对双方都好。
梁玉与袁先便见到了袁配一家三口,梁玉回去就问了,袁配儿子一个巴掌数不?过来,现?在出来的就只有这一个,可见对袁先是真没什?么感情。
【那?就更可恶了!不?待见还跑过来欺负!】
袁配的妻子待双方寒暄毕,拉着袁先的手说:“长得这么大了,我终于见到了。你还好吗?”
袁先浑身不?自在,就怕自己也跟她一样的蠢:【你们真是损人不?利己。】
袁配不?看袁先,勉强与梁玉寒暄:“犬子淘气,请多?包涵。”
梁玉笑道:“您这么说我就放心啦,我还以为?您的主意,是要打上门来呢。”她声音悦耳动听,听得袁翼毛骨悚然。上来就扣了一顶“打上门”的帽子,只怕袁配的脑袋顶不?起来。
袁配还在那?儿摆手:“不?敢,不?敢。”
梁玉很同情袁先,袁配要如何对他,他无法左右,同样的,梁玉要对袁配做什?么,袁先同样无力阻止,按照道理?,他只能干瞪眼。如果哪一方因此受到伤害,他还里外不?是人,还得陪着挨削。她对袁配也就没有一点?手下留情的意思,将袁先交给袁翼,她转头就去找了桓嶷。
三姨头一回求他办事,桓嶷听得仔细极了。拍着胸脯说:“袁配竟是这样的人吗?三姨放心,我记下了,阿先我会?护持的。上天有好生之德。”桓嶷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梁玉要袁先这个儿子,那?就留下来。如果袁配是个障碍,就让他成?不?了障碍,削他的官,让他滚。如果太不?识相,那?就请袁配去死一死。多?简单的事儿。袁樵真是个废物?,连这点?事都办不?好,还要三姨担惊受怕的。
“担惊受怕的”三姨什?么时候也没有柔弱过,她对外甥说:“我来告诉你一声并不?要你做什?么,只是以后我要做什?么的时候,你不?要觉得我不?够宽容就行了。骂我的我就忍了,骂你们可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1】【2】放一块儿说了啊,这是郑伯克段于鄢的前后篇。
前篇大家很熟悉的了,武姜难产(一说是睡觉的时候生的长子)讨厌大儿子,喜欢小儿子,想废长立幼,老公不同意。老公死了,大儿子当了郑国的国君,她很生气,跟小儿子合谋政变,里应外合起兵要灭了大儿子。大儿子就是庄公,说了句非常有名的“多行不义必自踣”。
后篇是,小儿子兵败死了,大儿子很生气说,不到黄泉咱俩就不用见面了。后来,被个大臣给劝住了。就挖了个地道,挖穿了地下水,母子俩见面了。
写这事的人忒损,“和好如初”,母子俩从庄公出生开始,就是相看两相厌呢。
PS:袁先的困境啊,这娃忒惨。他很容易陷入之前县公的两难,因为亲生父母不会体谅他。
以及他跟三姨一样也不是好人。
PPS:如果没有三姨,太子不会管这事。袁配真的很占优势,唯降维打击可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