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酒师的手腕颤了一下。
太过细微的颤抖几乎无法察觉,他很快就稳住了手,低低应了一声。
酒液倒入加满了冰块的玻璃杯中,又注入汤力水,稀释金酒的烈性。步骤简单到几乎没有技巧可言,调酒师调酒的动作行云流水。女孩单手支着脸颊,看调酒师最后在酒中加入一片柠檬。
“好了。”杯底与台面相碰发出一声轻响。
“多谢。”女孩没有离开吧台,就在原来的座位上缓缓喝完了一杯酒。
他们之间不再有交流,连目光都不曾接触。
直到女孩放下空了的酒杯离开,调酒师也在埋头调酒,没有看过去一眼。
可女孩却是这段记忆里除了调酒师外唯一有着脸的人。
女孩背着琴盒离开酒吧的时候,李闲还很不可思议:“这就没啦?”
“再等等。”木生趴在左时寒肩上看着紧闭上的酒吧大门,“能形成残念的记忆对鬼魂来说一定是不寻常的。”
但是他们没有等到什么不寻常的后续发生,而是等到了酒吧的大门又一次打开,背着琴盒的女孩走进大厅。
一切就如同上一幕的重演。
女孩来到吧台前,点了一杯琴汤尼。
舞池里舞蹈的男女舞姿疯狂,仰头无声地嘶吼。
卡座与散台觥筹交错,酒液折射着刺目的光。
午夜的酒吧群魔乱舞,混乱不堪,吧台却犹如一方净土,只有一个调酒的人,一个饮酒的人。
女孩离去又归来。
好像有人拖住了时间的进度条,让一个片段不断重播。
“是在重复吗?”李闲问。
“时间是在前进的。”祝饶摇了摇头,“你注意电子钟,上面的日期一直在变化,那个女孩每过来一次,时间就前进一天。”
李闲下意识看向挂在墙上的电子钟,仿佛在证明祝饶的话,门开启的时候,电子钟上的日期往后跳了一个数字。
“要结束了。”左时寒低声道。
“啊?”李闲一脸茫然。
女孩进入酒吧后,大门照旧自动合上,与以往不同的是,街上的大雾跟随着女孩涌入了大厅之中。
白雾席卷而来,沉默着吞噬一切。
李闲下意识后退,直到撞到冰冷的吧台。
左时寒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祝饶侧了侧身挡住他。白雾所过之处,时间仿佛停滞了,无脸人成为一个个雾中模糊的雕塑。
雾气最后在祝饶的脚边停下。
女孩从他面前走过,在距离吧台只有一步的地方停下。调酒师还没有抬起头来,她便微笑着说:“一杯琴汤尼。”
调制好的鸡尾酒很快便放在女孩面前。
调酒师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离开去调下一杯酒,而是低声问道:“为什么叫它琴汤尼?”
许是太少和人说话的缘故,调酒师声音沙哑,语调也有些奇怪,如同失真了的磁带。
“嗯?”女孩歪了下头,有些不解。
“这个翻译……很少见。”
女孩了然地噢了一声。
祝饶在一旁为左时寒解释:“琴汤尼就是你不久前喝的GinTonic,中文一般翻作金汤力,很少人用琴汤尼这个译名。”
那边女孩撑着下巴,没思索多久便道:“这个啊……大概因为我是个小提琴手吧。”
调酒师抬起脸看她。
女孩微微凑近去看他的眼睛,稍长的额发下是一对瞳色偏深的眼眸。
让人想起雾中的绍县,白雾之后是建筑深沉的阴影。
调酒师局促地别开脸。
女孩似是来了兴致,眸中笑意更甚,捧着酒杯问他:“我工作的乐团最近在绍县演出,就在西城的老剧院,你要去看看吗?”
她说道:“我这里有多余的票噢。”
调酒师没有回答,而是轻声问:“当小提琴手……日子不会很难过吗?”
“是说生活拮据吗?那倒蛮缺钱的。”女孩脸上却是一副满不在意的神色,“要想踏踏实实过日子还是去当个音乐老师最靠谱。但我喜欢拉琴嘛,跟着乐团全国跑的日子可比当个音乐老师有意思多了。”
“有时候想想就像只鸟儿似的,哪里有钱就往哪里飞,没个固定的落脚地方。”女孩说着这样的话,语气里却听不出落寞。
她真心实意欣喜着这样的生活。
“我学过小提琴。”调酒师说道。
“啊?”女孩愣住了。
调酒师抿了抿唇,垂眸:“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你要试试吗?”女孩忽然道。
她在调酒师惊愕的目光中卸下了背着的琴盒,打开后,里面是一只明显用了很久,但被保养得很好的小提琴。
女孩扭过头看了看,好像是在确认这里是不是一个隐蔽的地方。
在左时寒眼中,她望着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大雾。
但在已经远去的时间里,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和人声中,她抄起琴盒和那杯琴汤尼,拉着调酒师到了吧台的角落。
“要试试吗?”女孩仰起脸。
调酒师发着颤的手放在了琴上,刘海投下的阴影掩去了眼中的挣扎。
他架起了小提琴。
琴音断断续续地响起。
起先极不连贯,调酒师就像一个初学者,小心翼翼地对待这陌生的乐器。但没过很久,琴音如潺潺流水般从弦下淌出。
像是找回了过去的时光,调酒师挺直了腰背。
“《爱的致意》。”祝饶忽然道。
“诶?”李闲惊讶地看向他,就连左时寒也投去目光。
祝饶轻咳一声:“学过一点。”
封师的工作并不忙碌,闲暇时间他学过很多东西,虽然小提琴只是入门水平,但比较大众的曲子他还是听得出来的。
调酒师没有拉完整支曲子。
女孩惊讶地看着他:“不继续吗?”
“不了。”调酒师摇了摇头,声音轻却坚定。
“好吧。”女孩看上去有些失望。
调酒师将小心翼翼地放回琴弦中,郑重地鞠了一躬:“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