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叹气,心道李朝歌刚从民间回来,染了一身江湖义气,然而她不懂,政治里没有正义善良,有的,只是权衡和利益。
皇帝说:“这并不是晋州刺史的问题,而是朝廷权威的问题。民杀官自古以来都要严惩,就是为了威慑百姓,巩固王权。如果你将?周劭放出来,晋州刺史不满事小,万一事情传到民间,百姓见民杀官毫无惩罚,反而还谋了份差事,他们要如何想?到时候,朝廷命官的威严何存,官府的威信何存?”
李朝歌一直低眉顺目,意图靠示弱来周旋求全。听到这里,她终于忍不住了,慢慢抬起头,眼中光芒如炬,灼灼逼人:“圣人,您贵为一国之君,天下共主,所有臣民的生死,整个国家的未来,都掌握在您的手中。儿臣想问,到底是官员和朝廷的颜面重要,还是民生公理重要?”
“好了。”天后眼看事态不对,打断李朝歌的话?,说道,“朝歌,你昨夜忙了一宿,已经累了。你快回去歇着吧,捉妖的事等休息好了再谈也不迟。”
天后语气虽然温和,但其中的意味不容反驳。李朝歌和皇帝一起止了话?,李朝歌行礼,道:“儿臣告退。”
李朝歌知道再说下去就要吵起来,到时候只会适得其反。她顺势告辞,回德昌殿休整。
她虽然自小习武,精力充沛,但毕竟不是铁打的。昨天和妖怪斗了半宿,后面又忙着搜城,就算身体上不累,精神上也难免疲惫。李朝歌回德昌殿后,立刻让宫女备水沐浴。她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又换了身干净衣服,终于感到自己重新回满了血。
李朝歌今天还没有吃饭,出来后,宫人们已备好了膳食。李朝歌也不讲究这一顿到底算早膳还是午膳,拿起筷子,专注而迅速地补充体能。
她用膳后,在塌上歇息了一小会,果然,外面传来侍女的声音。
“公主,天后有召。”
李朝歌起身,从容地理了理裙摆,说道:“走吧。”
一上午的功夫,李朝歌二度造访文成殿。她进殿后,也不多言,低头给天后行礼:“参见天后。”
天后坐在上首,慢悠悠喝茶,良久没有叫李朝歌起来。李朝歌也不急,她跪在地上,双手稳稳当当贴着前额,没有丝毫慌张、不耐烦之色。
天后晾够了,才放下茶盏,不慌不忙道:“起来吧。”
李朝歌还是没动,她维持着肃拜的姿势,道:“儿臣有错,不敢起身。”
“你也知道你做错了事。”天后坐在榻上,表情和缓平静,看不出任何端倪。皇帝生气了会骂人,会气愤,而天后无论什么?时候都温和笑着,看似平易近人,其实,远比皇帝深不可测。
天后换上了说家常话的口吻,如同?教训做错事的女儿一般,娓娓道:“你啊,真是胡闹。你父亲就算疼你,那也是一国之君,你哪来的胆子,敢教训你父亲的不是?”
天后骂她顶撞皇帝,却没有提周劭的事。李朝歌感?受到一丝有戏,立刻道:“儿臣一时情急,说错了话?。但儿臣满心满眼都想着让圣人做位比尧舜的明君,才会不留神谏过了度。天后深明大义,胸有气魄,望天后在圣人面前替儿臣美言一二,莫要让圣人生气。儿臣本意是为圣人天后分忧,若反而惹圣人生气,那就是儿臣的不孝了。”
天后看了看自己的指甲,轻轻搭在一旁的凭几说,低声说:“行了,地上凉,起来吧。你啊,太胡闹了。”
李朝歌前世和天后共事七年,很了解天后的做派。天后这样说,那就表明没事了,要是天后和颜悦色地表扬她,李朝歌反而要提心吊胆。李朝歌道谢后,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提着裙摆坐在塌边。
皇帝生长在世家氛围中,受四书五经影响,对颜面、规矩之流看得很重,但天后不是。别看天后长相妩媚,处事柔和,一派贤妻良母之?相,其实,她才是最大胆、最反叛,也最冷酷的人。
皇帝不能接受启用犯罪之?人,但是天后可以。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她不在乎任何条条框框。
或许,用有污点的人,天后反而更放心。出身清白的名门之后没有把柄,不好控制,而从牢里提出来的死刑犯,身家性命却全掌握在天后手中。
天后本来没想过这一茬,李朝歌今日一番话,反而给天后打开了新思路。天后已经有决断了,但是现在,她难免要熬一熬李朝歌的筋骨。
于是天后晾着李朝歌不说话。李朝歌斟酌了一会,慢慢说道:“天后,您推行科举,是为了打破世庶偏见,真正选拔天下有才之?士。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把偏见带到周劭身上呢?他确实犯了错,应该接受惩罚,但他事出有因,事后亦有悔改之意,为何不再给他一次机会?”
天后叹了口气,悠悠道:“不是我不帮你,而是你的想法太过惊世骇俗。他们本来就是罪犯,平时都忍不住作奸犯科,要是把他们放出来,让他们接触到权柄,岂不是更加为祸一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我和圣人顶着压力同?意你的做法,之?后他们再犯罪,我和圣人还有什么?脸面面对群臣百官?”
李朝歌立刻直起身,举着手道:“儿臣愿意担保,这些人一定安分守己,听从号令,绝不做危害朝廷、百姓之?事。如果他们犯下任何过错,儿臣愿一力承担。”
天后听到李朝歌说这些话?,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