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恪接下长孙宇的案子,立刻忙碌起来。他整日早出?晚归,时常连面?都见不?到。不?过李朝歌也没有功夫等顾明恪,因为她同样忙得不?轻。
女皇派狄老?去豫州查李钰谋反同党,派顾明恪主审长孙宇谋反案。这两个人都是朝廷中?风评很好的官员,入仕以?来未尝构陷一人,人品有目共睹。女皇将谋反案交给?这两人,按理总该放心了,但是女皇左思右想,还觉得不?妥。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除了长孙家?和豫州,谁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人隐藏祸心?在朝绝大部分官员是男人,京城外所有藩王都姓李,女皇作为一个异姓女子统治李唐江山,万一这些人联合起来,女皇焉有活路?
女皇想了好几个晚上,默不?作声地让人在端门外立了一个铜匦。铜匦是一个高大的匣子,共分四个面?,每个面?染着不?同的颜色,下面?各有一个投递口。如果想要向皇帝反应农事方面?的消息,那就投信到青色的匣子,名“延恩匦”;如果想要自?荐或举荐人才当官,那就投到赤色的匣子里,名“招谏匦”;如果想要伸冤,那就投白色的匣子,名“申冤匦”。如果仅是这三个还不?算什么,真正要紧的是女皇还设了一个匣子,染为黑色,名“通玄匦”,士农工商、三道九流不?拘是什么身份,只要想为朝廷建言献策,就可以?写信投到黑匣子中?,之后会有专人整理给?女皇看。
铜匦直达天听,里面?的内容不?会经过朝廷官员,可以?说?既有用又恐怖。女皇曾经当皇后的时候,就收买了许多宫女给?她当耳目,现在,她要让天下所有人给?她当耳目。
普通百姓哪懂什么治国良策呢,黑色的通玄匦,大部分都用来举报人。铜匦最?先?摆出?来的时候,臣子百姓都在观望,结果,还真有一个人大大方方投了自?荐信,举荐自?己做官。
李朝歌在宫里找重明鸟间隙,听到镇妖司的人闲谈,说?外面?来了一个人自?荐,现在被?女皇叫到宣政殿问话去了。
差役话语中?满是调侃。自?古以?来选官都要经历重重选拔,之前官位都掌控在世家?大族手里,后来本朝大力推行科举,普通人家?的孩子才逐渐走向政治舞台。然而就算如此,选上来的其实也是小富之家?。
能常年累月闲置劳动力的,本身就是富户。真是贫农工役,能供得起孩子读书?
但是这次女皇选拔人才,却绕开前面?漫长的读书科考、在底层熬资历等环节,不?拘出?身家?庭,只要想为国家?出?力,自?荐后直接就能带到女皇面?前。如果女皇觉得此人真有能耐,那会现场给?一个官试水。是骡子是马溜溜就知,滥竽充数那就砍掉,真有为官之能,那就留下。
女皇的想法可谓石破天惊,两个衙役闲聊,虽有奇异,但话语间并不?看好那些泥腿子。
衙役说?道:“治国之道那是世家?大族学的,那些地里刨食的人,懂什么治国?”
“就是。”另一个人应和,“自?己推荐自?己,真是恬不?知耻。”
他们说?着,忽然发现李朝歌站在不?远处。两人吓了一跳,慌忙站直行礼:“指挥使?。”
李朝歌面?色冷淡,说?:“差事还没有办完,你们就在这里闲聊?还不?快去找重明鸟。”
差役应了一声,赶紧低头离开。他们才走了两步,又被?李朝歌叫住。
李朝歌问:“外面?自?荐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来俊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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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役走后,李朝歌回去继续寻找重明鸟。莫琳琅经过,好奇地问:“指挥使?,您怎么了?”
李朝歌刚才出?去了一趟,回来后情绪就不?怎么高。听到莫琳琅的声音,白千鹤也回头:“怎么了?”
李朝歌听到那个名字心塞,她摇摇头,不?欲多说?:“做你们的事情。宫中?规矩大,谨言慎行,勿要多舌。”
白千鹤、莫琳琅时常和宫闱打交道,哪能不?知道宫里不?可乱说?话的道理。但是,李朝歌为什么还要提醒一遍?看她的表情,似乎非常凝重。
白千鹤和莫琳琅都不?明所以?,继续去寻找重明鸟。女皇原本将重明鸟养在九洲池,此地湖光山色,奇花荟萃,树丛中?养着不?少祥禽。白千鹤看着湖对岸拍翅飞过的朱鹭,叹道:“宫里这么多人,重明鸟该不?会被?人当做家?鸡,洗一洗吃了吧。”
莫琳琅用力瞪白千鹤:“就你多话,别乱说?。”
这正是众人害怕的事情,偏白千鹤哪壶不?开提哪壶。白千鹤耸耸肩,十分无辜:“又不?是我?乱说?,明明很有可能。”
李朝歌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莫琳琅用力拍了白千鹤一下,道:“别看了,指挥使?已经走了。”
白千鹤摊手,悠哉悠哉跟在后面?。他欣赏着面?前的碧塘绿树,发现对岸有一只光秃秃的肉鸡走过,非常煞风景。白千鹤嫌弃地咦了一声,叫莫琳琅:“妹子你过来看,对面?有一只特别丑的鸡。它是要下锅了吗,怎么毛都被?拔光了?”
莫琳琅回头,只看到对岸绿荫深深,风吹草动。莫琳琅没好气,道:“别磨蹭,快跟上。”
李朝歌在宫中?找重明鸟,几天没留意,东都里便冒出?好几颗新星。其中?最?出?名的叫来俊臣。
来俊臣便是那天第一个向女皇自?荐的人。他原本是个小混混,没读过多少书,爹是赌鬼,娘红杏出?墙和人生下了他。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来俊臣从懂事起就明白人情冷暖,手眼高低。他长相随了母亲,面?皮白皙,嘴唇红艳,双眼是浅琥珀色,有一股男生女相的艳气。他混迹市井,因为自?己的好皮相得了不?少便利,也受过不?少屈辱,他的心性因此变得阴沉狠辣。
来俊臣能通过女皇的面?试,多多少少沾了皮相的光,但是后面?他办的事却在高调证明,他的手段,配得上女皇的青睐。
底层跌打滚爬长大的人,在体察人心上天生有一手。再加上他头脑灵,眼睛毒,心思狠辣远超一般人,审问犯人的时候不?择手段,撬开了好几个硬骨头的嘴。女皇颇以?为异,立刻意识到这是个揣摩人心的奇才。
这种人太适合用来做刀了。女皇立刻让他去查东都里有没有其他人参与?谋反,来俊臣拿到权力后雷厉风行,短短三天就拷问出?好几份证词,洛阳一时风声鹤唳。
来俊臣扶摇直上,风头无两,众人虽不?屑他的龌龊手段,却着实害怕被?他抓过去审问。一时间,众臣见了他纷纷绕道走,无人敢和他争锋。
但这世上从来都是阴阳并存,有烈臣不?愿与?之为伍,就有墙头草巴结奉承。来俊臣身边围绕起一大帮狗腿,他应人邀约喝酒时,遇到了魏王。
武元庆今日在酒楼买醉,他怀里抱着胡姬,一边喝酒一边唉声叹气。来俊臣见了他,甩开那些尾巴,专程过来给?武元庆请安:“参见魏王。”
武元庆醉眼朦胧抬头,盯了来俊臣许久,才想起来这个人是谁。武元庆问:“原来是来侍御史?。你来找我?做什么?”
来俊臣坐到武元庆对面?,亲手给?武元庆斟酒,问:“臣远远看到魏王愁眉不?展。不?知魏王为何事忧心?”
一说?起这个,武元庆又想叹气。他挥挥手,胡姬和乐伎见他不?耐烦,赶紧退下。等人都走干净后,武元庆说?:“还不?是为了圣上的事。献给?圣上的灵鸟丢失,这可是大罪。然而盛元找了许多天都没有找到,我?和兄长急得不?得了。偏偏圣上信任她,我?们还不?能说?。”
“哦?”来俊臣淡淡应了一声,他紧紧盯着武元庆的表情,不?放过武元庆脸上任何波动,“依魏王之见,重明鸟可能藏在何处?”
武元庆怔了一下,他飞快眨眼,眼神四处游移。这是心虚的表现,来俊臣看得分明,慢慢道:“献给?圣上的灵鸟,普通臣子拿了也无用,应当是宫里人拿的。盛元公主和驸马居住在宫外,宵禁后难以?接触到鸟笼,作案的可能性很小;广宁公主最?受女皇宠爱,喜欢重明鸟大可和女皇直说?,没必要偷偷摸摸放走。这样说?来,最?有可能的人,似乎是皇储殿下。”
来俊臣这些话简直说?到武元庆心坎里,武元庆熨帖极了,顿时把来俊臣引为知己。武元庆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然事关皇储,没有证据前,我?不?敢胡乱猜测。但若是不?查,又没法找到重明鸟……”
武元庆一副“我?想算计他但我?又不?知道怎么算计他”的蠢样,来俊臣心里看得门清,当即轻轻笑了:“这有何难。臣有一计,愿与?魏王分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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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朝歌今日早早就回府了,意外的是,她回去后,发现顾明恪也在。
如今李朝歌已经习惯和顾明恪共处一室,早没了最?开始的拘谨。她坐到顾明恪身边,自?在地倒了杯茶,问:“有眉目了吗?”
“还在搜集。”顾明恪按了按眼睛,放下不?知道看了多久的证词。李朝歌见他疲倦的样子,愣了下,问:“裴家?和长孙家?千丝万缕,我?举荐你去查长孙宇谋反案,是不?是太为难你了?”
“不?。”顾明恪睁开眼,眼中?清澈明亮,“你怎么会这样想?你交给?我?是信任我?,我?怎么会反过来埋怨你?”
那就好。李朝歌暗暗松了口气,前世她因为长孙宇的案子,和裴纪安闹得夫妻失和感情破裂,虽然今生换了驸马,但李朝歌依然害怕走上前世的老?路。
顾明恪瞥见李朝歌的表情变化,他不?动声色,突然问:“你呢,找到重明鸟了吗?”
听到顾明恪的话,李朝歌回神,瞬间把裴纪安从自?己脑海里清除出?去。李朝歌回道:“还没有。我?已经把宫里上上下下都找过了,那么鲜艳一只鸟,还能躲在哪里?”
李朝歌甚至开始动摇,莫非,那只鸟真的藏到宫外了?顾明恪眼眸轻动,似乎无意道:“不?要急,一急就容易着于外相。”
李朝歌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重明鸟的事明日再想,今日李朝歌早早回来,主要是想防备一个人。李朝歌对顾明恪说?:“最?近有一个叫来俊臣的人很是嚣张,此人不?简单,而且总想抢大理寺的案子,你小心些。”
顾明恪听到笑了:“多谢。不?过,最?想抢大理寺案子的,不?该是你吗?”
“闭嘴。”李朝歌用力瞪了他一眼,“我?那是正常的职权分划。何况,你还抢了镇妖司好几个案子呢。”
这话顾明恪就不?能认同了,他正要和李朝歌好好讨论一下前几个案子的归属权,外面?忽然传来侍女的声音:“公主,驸马,姚少夫人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