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太太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的真相居然是这个样子,她被自己孙子气得脑瓜子都是疼的,在最开始要举着拐杖去揍人被章宇拉住后便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吭,任由崔城在她旁边哭得伤心。
听到许遇行的话,她才抬头:“这件事是我们的错,就按你说的,我会带着崔城当着全校师生的面给他道歉。至于处分……”
她顿了下,看向教导主任。
老实说,她并不是一个不明事理的人,相反之前之所以能够气焰嚣张地和章宇据理力争,就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在理。现在知道都是崔城在撒谎骗她,即使知道当众道歉会让崔城在接下来的两年高中生涯里面临什么,她也要他道这个歉。
错了就是错了,这没什么好辩解的。
但记过处分,如果可以她还是希望崔城不要背上。
在她的认知里,学生一旦背上处分,那就会记录进档案跟着崔城一辈子。
即使她现在再恨铁不成钢,也不希望崔城的档案里永远留下这么一个污点。
老太太的明事理有点出乎许遇行意料。
他同样看着教导主任,等着他开口。
而王主任此刻,就有些骑虎难下了。
首先是他作为一名教师,肩负的教书育人的职责,却一叶障目,险些冤枉了也宸。在这点上,他确实是错的。
但人无完人,他不是不能给也宸道歉,但那也得是私下,让他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做检讨,他这张老脸还往哪里搁?
不过是受了点委屈,那要不是也宸一直那么不服管教,他至于对他抱有这种固有印象吗?
但偏偏前面那么不依不饶的崔老太太,说到道歉都能毫不含糊一口应下,此时办公室里青中老三个人六双眼睛都等着他,让他怎么说他做不到?
许遇行像是看穿了他,不给情面地嘲讽道:“王主任,您不会是拉不下脸吧?”
王主任面色一僵。
许遇行似笑非笑:“冤枉了学生也不道歉,这就是您的师德?”
王主任脸色发青。
许遇行又说:“听说贵校有三百多年历史,我看也不过如此。”
王主任的脸直接由青转黑。
许遇行继续说:“身教重于言传,王主任,您不做个表率您让……”他视线在屋内转了一圈,落在崔城身上,“崔城怎么看您?还是说,您想让您学校几千名学生都向您学习?”
他的话一句赛过一句尖锐刺耳,就连他平淡的目光都似乎要把教导主任扒个精光。
而被他点名的崔城当真睁着一双滚圆的眼睛看着他。
王主任似乎透过这双有些懵懂怯弱的眼睛,看到了全校学生指责,指责他不配为人师,不配为人父,三十年教育生涯毁于一旦。
教导主任一张脸的颜色变了又变,最后他冷静下来,回望许遇行:“你放心,之前是我对也宸抱有偏见,是我没有做到平等客观地去看待每一个学生,我会在下周一的升旗典礼上对此作出检讨。”
许遇行闻言一笑,变脸比翻书还快,仿佛刚才咄咄逼人句句诛心的话不是出自他的口中:“那再好不过。”
在场这么多人,大家互相见证,他也不怕有人说话不算话。
当众道歉的事情确定下来,许遇行也就没有继续留在办公室的必要,他起身要走,被章宇叫住:“许……也宸哥哥,麻烦你等一下,我有些和也宸相关的事情想和你单独聊聊。”
等许遇行从章宇的办公室出来,已经又是一节课间。
他一边根据记忆往高二七班的教室走,一边回忆和章宇的谈话。章宇说了些也宸的近况,还给许遇行翻出了也宸的档案信息,因为是本校直升高中包括也宸的初中成绩都一并记录在案。
章宇告诉许遇行也宸初一二的时候是不输给任何人的优等生,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却在初三那一年一落千丈最后连中考都只考出一个刚挨着及格线的边,他直升本校是他家里花了大价钱把人塞进来的。
章宇在他接手也宸教育的这两年,他一次也没有和也宸的父母面对面沟通过。也泽阳的电话打过去总在忙,要么就是抽不开身让他找郁辛,郁辛的电话打过去提起也宸的问题总是积极应声说知道了会注意,但问她能不能抽空来趟学校也总是说走不开,说让也泽阳来。
两个家长就这样踢皮球一样,把也宸踢来踢去。
章宇提起这事就生气,一个脾气沉稳的中年人都控制不住情绪质问许遇行,父母是孩子成长教育中最重要的一环,既然不想管当初为什么要生?!
许遇行想到之前也宸一次又一次在他面前炸毛,想到家里抱着父母撒娇要这要那的郁宁,想到章宇说对也宸家的阿姨都比对也宸父母熟悉。
他踩着台阶缓步踏上到高二的楼层,走廊上打闹的同学大都还记得他,目送他走到七班门口。
七班教室前门虚掩着,教室里也闹腾腾的,每个同学的脸上都有着专属于他们这个年纪少年人的神采飞扬。
但这一类的表情,许遇行没有在也宸脸上看到过。
那小孩儿好像是沉默和不耐更多,用暴躁的脾气将易碎的自己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
许遇行觉得自己仿佛窥见了这几年也宸重复孤独和失望的成长。
于是他长成了一根刺,尖端对外。
那些被刺扎到的人的第一反应是质问刺:你为什么这么尖?你为什么扎我?你扎得我好痛。
他们从没想过问问自己,为什么要去碰那根刺。
许遇行有些心疼那根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