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珊幽幽道:“不行。”她像是有些伤心,“你见到我的样子,就活不成了。”
韦重花问:“为什么?”
黄珊答:“你要见到我,就得带我走。可你打不过赵一刀,……当然活不成。”
韦重花道:“姑娘不用替在下担心。”
黄珊有些烦恼,软语:“你不听我的劝么?”
韦重花仍向前走。
银烛烛光一跳,他蓦然站在原地不动,脸上还带着一种令人害怕的斯文的笑。
下一瞬,七股黑血从他的脸窍里汩汩涌了出来。
黄珊坐着没动。
等烛光又一跳时,她才道:“你功夫比他好多啦,你怎么不来见见我?”
屋子里寂静无人,数十尺见方,不见人影,却听人声又细又尖的响起:“我不急,等你睡了,我想看多久就看多久,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黄珊惊羞极了,委屈的似乎要落泪,她颤声道:“难道你已经看过我了?”
那声音似乎很高兴,更尖更细了:“赵一刀这条老狗防的严,今晚我一定来看你。”他说完笑起来,声音像只濒死的老鼠。
黄珊欲言又止,最终低低说:“你,你的功夫是最厉害的么?看到韦先生,……我实在担心你。”
她说完又幽幽叹了口气,似乎已将一腔柔情系在他身上。
那声音又笑起来,还没说话,黄珊话锋一转,道:“可是我不能跟你走……我不能对不起赵大哥。”
她叹道:“你还是走吧。”
韦重花来时的窗正开着,夜风吹进来,带来蔷薇和木棉花的香气。
那声音冷笑道:“等我再杀了赵一刀,咱们两个在你的小床上谈谈心,再说不迟。不过我可没有他那么怜香惜玉,你跟着我,肯定更加快活,快活的要命。”
他说着,黄珊抬起右手,拂了拂雕花床架旁被风吹散的天青纱。
窗外在这同时亮起一抹雪白的刀光。与刀光同时,还有一声惨叫。
黄珊将那股新收到的力量在体内暗暗流转片刻,终于确定一件事。
借刀杀人,也算是她杀的人。
片息过后,赵一刀敲敲门,从屋外走了进来。他阴着脸,冷笑道:“这侏儒自以为难缠,真是不要命了。”他没听见此前黄珊与韦重花和不知名怪人的谈话,眼见黄珊躲在拉下帐幔的床里瑟瑟发抖,不由嫌恶的将韦重花僵硬的尸体扔出窗外,这才柔声道,“别怕,人都解决了。过些日子进了河北才好,现下委屈你了。”
黄珊隔了半晌,才将幔帘微微拉开一线,发现尸体不见了,这才小声哭了起来。
泪水将她的话音浸得娇娇软软:“我……唉,我总担心早晚有一天害死你。”
赵一刀爱怜的笑道:“怎么会。”他忍不住走上前,想摘下她的纱帽,至少摸摸她的长发。他感到想跪下的欲望渐渐被跟她睡觉的欲望压过了。
果然女人若是迷起人来,最终还是会让男人想跟她睡觉的。
黄珊任他摘下自己的纱帽,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庞,她痴痴望着他,谁也无法形容她的眼神有多么惊心动魄的美,那美像一张网将赵一刀紧紧裹住,束缚的他喘不上气。
她哭着说:“你会死的。你知道么,我本不愿意让你为我死的。”
赵一刀感到变成一团窒息的火焰,跪下去的欲望不知怎么又战胜了跟她睡觉的欲望,他手指有些颤抖的轻轻触碰她的腮容:“你不用为我担心,为你死又有什么可怕。”
黄珊怔怔的望着他,半晌才释然般的微微一笑:“谢谢你,你真是一个好人。”
赵一刀也想微笑。
烛光噼啪地在银烛上跳跃了一瞬。黄珊羞涩的低着头,似乎紧张似得,又抬了抬手。手指最后落在了天纱帘上。
赵一刀微笑着,手指还停在黄珊的颊侧。她便轻轻柔柔的,将它拿了下来。
过了片刻,赵一刀眉心涌出一颗鲜红的血珠。
黄珊用手帕替他擦了擦。
一道秦岭隔断了南北江山。
涛涛淮河依偎在它身侧,东流入海。
《桐柏县志》载:“淮,始于大复,潜流地中,见于阳口”。大复是大复峰,大复峰上有太白顶,淮海从此潜流而出。
黄珊不禁从太白顶想到了李太白,李白字太白,也不知他究竟有多白。他写了首诗,诗被古龙用来起名字,说是“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长生剑,白玉京,天下没有人不知道他。黄珊还没有遇见他,暂时也还不想去找他,何必舍近求远呢?
八十里基业,绵山连水,与松柏共岁。
三百年的孔雀山庄,坐落在淮河之边。
七月流火,天青如洗,枫叶未红,山还是翠绿的。孔雀山庄在半山云雾中像是神仙长乐宫,一道玉阶不知几千层,叠叠压下山来。清晨的露滴在碧瓦檐头,滴在黄金墙上,在熹光中辉煌灿烂,眩人眼目。
风从山头滑下来,滑进山庄,滑过林间,带来一阵百花的清香和若有若无的折笛声。黄珊踩着玉般光洁的青石阶,穿行过一片桂树林,来到了孔雀山庄坐落的山脚下。
仰目望了一会儿,她摸了摸身边的小青驴,嫣然道:“好不好看?”
小青驴也不理她,扭扭头在地上吃起草来。
黄珊仍穿一件雪白的衣衫,晨露沾湿银桂,碧光如洗,映得她一身皎皎光华。若说从前是为了扮白莲花,扮黄蓉才穿白衫子,如今她倒是有心想穿了。
一个人手上有脏血,自然格外爱洁,恨不得自己纤尘不染才好。
白色最干净,最虚无,最苛刻,实在很适合她的精神状态。何况穿着白衣裳,她才能清晰的意识到身上刮骨剜心的疼没有让她流血,疼归疼,没有流血总归是个很得力的安慰,提醒她她的生命没有在枯萎,在干涸。
她发间的桃花玉串已被摘下,换做了一条发链,细细的银链缀着紫玉紫薇,似乎正散出袅袅的淡香。她也的确该穿白色,她穿得的确太过好看,在林间踏莎汲露,拂雾过花,飞鸟略过都似不忍高鸣。
她就这么出现在了一个穿着青布衫的少年面前。这少年腰间挂着一把旧鞘剑,也是从林中来的,他走的是西边的野路,桂木深深,那条野路似乎通往山后面。
他瞧上去年青又鲜活,头发和眉眼都黑漆漆的,嘴角有些懒散的微微翘着,干净白皙的手上提着一只小酒坛,他的眼睛带着股清亮亮的醉意,这样他再落拓也很讨人喜欢。
黄珊和他两两相视,半晌她问:“你是孔雀山庄的人吗?”
那介于少年和青年间的剑客眼睛仍带着清醒的醉意,似乎在微微笑:“你是孔雀山庄的人吗?”
黄珊嫣然道:“我不是。该你回答我了。”
那剑客道:“那很好。”他说着,一阵清风拂过他挺拔的背,一根轻盈的羽毛倏尔飞起又荡落。
一根孔雀的毛。
两人中间隔着这根毛,面面相觑。
那剑客反而问她:“你来孔雀山庄干什么?”
黄珊瞅瞅那根羽毛,这才又看向他,缓缓说:“本是来看孔雀的。”她说完,忽而便笑了。
她一笑,苍白的容颜和忧郁的神色便好似在发光,比晨光更加烂漫流离。那剑客便双眼清亮亮的望着她,也没有说话,也不走,也没有喝酒。
黄珊笑完,这才轻而和气的道:“孔雀如今也看到了。”她顿了顿,“你叫什名字?”
剑客也笑:“我叫小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