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归做了很长的,光怪陆离的梦,纷繁复杂的梦境走马观花一样浮浮沉沉,有些是他亲身经历过的,有些却是他因为恐惧而无数次梦见的虚境。
他恍恍惚惚地想起那只猴子。
那是一个浮华虚捧,皮囊华美的年代。
他记得自己要去汴京护国寺,送一枚释迦摩尼的佛骨,沿路被打劫了七八次,那时候强盗遍地都是,坐在路边吃一碗面都会莫名其妙被揍一顿。
他又长得好看,白衣翩翩的,端方如玉,是个不世出的精致美少年。
无数人对他藏着难以言说的龌龊心思,思归并不在意,反正也没人打得过他。
等到了汴京之后,好巧不巧的,正赶上重阳佳节。
表面上的繁华盛世还是那样热闹喧天,那时候整个汴京实行坊市制度,杂耍游乐的坊正好离护国寺不远,等办完了事,他干脆去那一带逛了逛。
看看人间有什么好玩意儿能哄他笑一笑。
头一眼,就看见一个耍猴人。
那只猴子精灵古怪,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还会写字哼曲,聪明的不可思议。
他毕竟是小孩心性,就站在原地看了一会。
看着看着,突然发现,那分明是一双人的眼睛,满溢着痛苦,恐惧,生不如死。
护国寺的小和尚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边,抬手唱了句佛号,“小施主,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思归垂了垂眼,“什么呀?”
“这不是耍猴人,这是个人贩子,”小和尚指了指那只猴子,“那就是被拐来的小孩,用烧红的铁柱灼烫皮肤,等烫到浑身血肉裸/露,就用一张新鲜剥下来的猴皮蒙上去,然后灌药吊着命,要是那小孩不死,猴皮和肌肤长在一起,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暗里,他们把这种孩子叫做……”
小和尚古井无波的双眼微眨了眨,“猴童。”
斜阳夕照,却让人觉得遍体发寒。
那个年代在后世被称为盛世,他却只觉得恶心。
小和尚意味不明的眼神在他身上转了转,喃喃道,“人披了猴子的皮,就变成了猴子,那么,披上龙的皮,披上凤的皮,是不是就成了龙凤?”
“人能变成猴童,是不是也能变成龙童,凤童,佛童?”
思归耳力惊人,诧异地望向小和尚。
小和尚腼腆地笑了笑,端着自己的法钵一步一步地走远了。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腼腆羞涩的笑,像一本书里被特意摘取标注的一段文字,突然在梦境里清晰地浮现出来。
变得诡异又阴森。
思归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
明明只是一段回忆,却像噩梦一样让他心口发慌。
冷静了一会,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医院,病房里静悄悄的,有清晨的暖阳洒在地上,冷而清新。
病床边加了一张陪护床,司溟渊其仰八叉地横在上面,放不下的长腿垂在地上,正张着嘴,舒舒服服地打呼噜。
思归:……
不过,这倒是他第一次这么清晰的看到不那么锋芒毕露的司溟渊。
思归眼神凝住。
司溟渊闭着眼,从额骨到下巴的那条线,仿佛腾峦起伏的巍巍青山,浓密的眼睫覆下一小片羽状的阴影,像随时会有一瓣落花,婀娜多姿地落在上面。
鼻翼高挺,正是最险峻的山峰,孤冷,傲岸,透着股不近人情的疏离。
唇不薄不厚,有些苍白的红,唇角收拢成一条很细的线,微微一勾,生杀予夺。
他还小的时候,总是会依偎在司溟渊怀里,下意识地仰望这个人。
那双眼睛离他最远,仓灰色的瞳孔,总是显得遥不可及。
“唔,醒了??”
司溟渊睁开眼,揉着眼睛抹了把脸,一张帅脸顿时被挤的东倒西歪,褶子揉成一团,打哈欠的时候感觉像只网红丑猫。
思归:……
司溟渊双眼迷蒙地走过来在他额头上摸了摸,“退烧了,好点没?”
“好了。”手指温暖的热度在额头上蹭过,思归耳尖红了红,“给你们添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