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说旁人,姚缨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要哭。
大抵是这月色太美,而皎月下落泪的她,定然也是美不胜收,惹人怜惜的。
亦或太子身上的威势太盛,即便只是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就能看得姚缨心脏突突直跳,却又要稳住自己,不能颤,不能乱。
太子又如何,多了个废字,又禁在这荒凉的偏角,蛟龙困于浅滩,还没来得及化成龙,恐怕就已经被烈日烤成了干瘪的虫子了。
姚缨扬起了头,迎上男人深藏不露的目光。
那一抹纤细白嫩的脖颈,落入周祐眼底,多了一种更为惑人的艳色。
无端地,他想到了幼时最爱喝的鲜奶露,入口香滑,甜而不腻,可惜的是,不宜多饮。
裹满了霜糖的毒,最能迷惑人心,尝到了甜头,便是堕落的开始。
他的父皇,年轻时励精图治,颇有建树,到了晚年,沉迷炼丹房中术,又被妖女所惑,昏得一塌糊涂,无可救药。
前车之鉴过于深刻,周祐眸光沉了下去,只是瞧着她落泪,面上没有一丝类似怜惜的情绪。
也让姚缨心下茫然,不是那么有底了。
娘亲走的时候,她尚且年幼,只记得娘亲时常摸着她的脸念叨:“阿稚,你要记住,善用你这张脸,不要学娘做人小妇,你值得拥有这世间最好的东西。”
姚缨跟着姜姬学得最多的,就是如何用她这张好看的脸和讨巧的嘴,去搏得身边人的好感。
对姚缨而言,身边只有两种人,喜欢她或者讨厌她。
便是黑了心肝的长姐,对她不喜亦不恶,也意识到她是有存在价值的,不然不会放她一马。
不过姚缨并不会为此感谢姚瑾,因为她隐隐察觉到,姚瑾那不可告人的,极其扭曲的心思。
她如今的妆容和衣饰,比照的是姚瑾刚入宫那时的穿搭,一身的粉嫩,加上她生就一双多娇含情的桃花眼,腰肢款款走到人前,便似下凡历劫的桃花精,直把那些呆头呆脑的书生勾得三魂丢了七魄。
可惜她要勾的不是容易上勾的呆书生,而是眼前这个看着就很不好惹的男人。
赵无庸得到消息,慌慌张张赶了过来,衣领最上头的盘扣还没系拢,气喘吁吁地跑到主子身边,呼吸还没平复,就要开口。
“掌灯。”
说完这两个字,周祐转身走远。
修长昂藏的身躯很快没入了前方夜色之中,龙行虎步,走得稳稳当当,哪是需要人掌灯的样子。
赵无雍打发了畏畏缩缩的小太监,踱到姚缨身边,就是一声叹:“我说姑娘哦,这都下半夜了,你不呆在屋里,出来作甚,天灯瞎火的,出了事,我们也兜不住。”
一听到出事,姚缨想到玲珑,面色微急:“我的宫女过来寻你,好一阵都没回,麻烦公公派人找找,她走不远的,想必就在这附近。”
假山两个男子的事,姚缨直觉不能说出来,其中一个男子的声音听着有几分似太子,不过比太子更厚实一些,姚缨在老家见识过耍口技的卖艺人,知道这人的声音是会变的。
若真是太子,她更不懂了。
他为何要自己害自己,还说出那样的话。
或者其实是障眼法,他要害的,另有其人。
譬如她。
不然也不会引导粗嗓男子去流云阁寻她了。
只是这样揣测一番,姚缨身上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若真是如此,今晚的一切,恐怕都是那个男人设的局,只为引她上钩,让她自己打退堂鼓,从哪来滚回哪去。
说实话,她也想滚,远离城府深沉的可怕男人。
可滚,又能往哪滚。
玲珑下落不明,妈妈的命又在姚瑾手里捏着,她自己长了这么一张脸,更是没个着落,到了外面,没有了王府的庇护,只会更惨。
“她既然还在这宫里,就不会丢的,兴许这天太黑,绕迷了路,明日一早又回去了。”
赵无庸多少有些数,主子行事向来乖张,做出什么样的事都不奇怪,他也不敢过多干涉,还有就是,他这回没有明显感觉到主子对小姑娘的恶感,不似之前那些送上门的女子,都是直接叫人丢到荷花池子里自生自灭。
恶感不明显,说明有戏。
赵无庸心里的小算盘,快速打了起来,端量姚缨的神色也是变了又变。
姚缨不明所以,身上鸡皮疙瘩又要起来了。
这咸安宫难道就没有个正常人?
主子和奴才,一个比一个怪。
跑不了的姚缨跟着赵无庸进入无极殿,穿过前院,到了后面的太子寝殿,甫一踏过门槛,掀开挡风的厚重帘幕,姚缨只觉眼前倏地一下亮堂了起来。
大理石铺就的地面,光亮得能把人的样子照出来,角落处摆放的几座红珊瑚盆栽比她人还高,珊瑚枝叉上挂了不少银子做的小花,随便摘一朵,就够寻常百姓活上好一阵了。
还有那置于堂前高架子上的春秋莲鹤方壶,姚缨一眼就认了出来,她小时在父王的房中看到过,据闻比整座王府还要值钱,也是父王临终前唯一点名了的殉葬物。
两年前,父王陵寝被盗,丢的只有这尊方壶,五哥派出八千府兵寻了整整一年,也没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