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寄从假山中出来,拎着酒壶,装作一副酒醉的模样,晃晃悠悠地朝着沈贵妃的毓翎宫追了出去。
谢汝躲在一块山石后,看着首辅大人拙劣的演技。
“……”
她左右往往,无人在四周。她用气声,气?急败坏冲男人“吼”道:“大人!你慢着点!!”
晃悠是没错的,可哪个醉鬼会如此健步如飞的?
男人闷声一笑,没听她的。
这小丫头,催着她快去救人,亲都不给亲,怎么现在还嫌他走得太快,他再慢一点小公主就要被人下?药了。
沈长寄对于救人这件事不甚热衷,但他既然应下?她,便会做到。
谢汝不方便往毓翎宫去,她不像沈长寄,能在宫里?肆意行走,她是来做客的。
时辰不早,她也该早些回去。
回去的路比来时更加顺畅,进?到枫云宫内时,遇到了送酒水的宫女。她佯装不胜酒力,主动迎上去。
小宫女低眉顺眼行礼,“贵人有何吩咐?”
谢汝捂着口鼻,含糊道:“院中的花香太浓了,闻着有些难受。我?在这里?转悠了好半天都找不到没有味道的地方。”
小宫女伶俐道:“贵人您往殿西面去,那边有一处池塘,花香少些。”
谢汝犹豫,“会不会太偏僻了?”
小宫女笑道:“贵人请放心,那边待会有点灯仪式,想来此刻也聚了不少人呢。”
谢汝这才想起来待会确实有这个流程,她看了看小宫女手中精致的酒壶,笑道:“可否麻烦你替我传个话?”
“贵人请讲。”
“帮我去给平南将军府的柳姑娘捎个话,就说我?醉酒实在厉害,去塘边吹吹风,叫她来寻我?吧。”
小宫女领了命,谢汝转身朝殿西边走。
她用饮酒做幌子,小宫女也未曾起疑心,因为她身上确实染上了浓厚的酒香,那不是她的……
谢汝慢悠悠地走,悄悄地抿了抿唇,唇上还有他染在上面的酒香气?。
她克制着唇角的弧度,脚步变得轻快。
假山的方向在宫殿的北面,那边人烟稀少,反观枫云宫的西边,曲水徜徉,亭台错落,倒是别有一番精致的景色。
那小宫女说的果然不错,往西边池塘走的这一段路,沿路有不少人一同往那个方向去。
行?至塘边,她左右望了望,寻了一处清净的地界,等着柳愫灵来找她。
她站在一棵柳树下?,倚着树干,望向波光粼粼的池水,清风拂过,花叶摇曳,水波潋滟。
她身边没有婢女,亦无同伴,孤身一人,不多时便有人靠近了她。
“谢姑娘,好巧啊。”
谢汝侧头看去,是白日借她箭的那位公子。
她站直了身体,礼数周全地福了一礼,只是她不知如何称呼对方,便未开口。
年轻公子也拱手回礼,支吾许久,才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在下姓魏,魏承霖。”
他感?觉自己的脸热热的,不知红了没有,他心底暗暗庆幸,幸好此刻天昏地暗,看不清楚。
谢汝点点头,“魏公子。”
“那个……谢姑娘在此处,是在等什?么人吗?”
“嗯。”
魏承霖“噢”了声,僵在原地,不知接下?来说点什么。
他无措地望向树后不远处,见友人正张牙舞爪地比划,叫他快点说话。
他咽了咽喉咙,“谢、谢姑娘……今夜的月亮挺好看的……”
谢汝:“……”
她迷茫地抬头望了望天空,月亮被薄雾挡住了,连星星都不见几颗。
“魏公子,是有何事不便开口吗?”
魏承霖:“……没有。”
谢汝点点头,“抱歉,是我占了你的位置了吧?我?这便离开。”
她该早些想到,这里?位置这样好,怎会无人呢。看似清净,其实是早被人家占了的。
这位魏公子当真是个好人,白日为她解围,此时看了她误闯了他的地界,也未曾多言怪罪,人真好。
魏承霖眼睁睁地看着女子远去,苍白地在她身后伸手挽留。
友人气急败坏地从藏身的草后头跑了过来,恨铁不成钢地捶了他一下?,“呆子!木头!你是不是傻子!你说的那是什么话!活该你一直单着!废物!!”
谢汝不知自己才忽略了一位心思单纯的公子的真心,她十分?艰难地寻找着新的清净之处,无果。
偏偏坏事成双,她遇到了恰好赶来的六公主一行?人。
六公主一见着谢汝,挂在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弭。
谢汝:“……”
不由得感?慨了下?六公主的变脸之快。
六公主恃宠而骄惯了,她的母妃是沈贵妃,宫里最受宠的妃子,平时围绕在她周围的人都是世家大族的嫡女,她最不喜欢和出身不好的人说话,仿佛说一句便脏了嘴。
她拧着眉,就要绕道而行?。
谢汝不愿惹事,退回一步,垂了头,给她们让了路,静静等着人过去。
六公主神色稍缓,心想着这人还有两分眼色。
人群里?有个少女突然说道:“什?么味道啊好难闻,是风被染臭了吗?”
风是从谢汝的方向吹过来的。
有人附和?着讥讽地笑了。
六公主眼里闪过轻蔑,径自走过,后头跟着的人陆续跟上,有人经过谢汝时,甚至夸张地往旁边迈了一步。
“哎哎,这有脏东西,你们小心着点。”
脏东西,狐媚子生的下?等人,她的血不干净。
这些话谢汝早就听腻了,她沉默地看着那些天之骄子趾高气?昂地从自己面前走过。
出身二字,一个横亘在她与其他人之间的沟壑。
她与嫡女不同,与庶女也不同。
方才说那话的少女此时走过,抬手推了下?谢汝。
谢汝一把抓住那少女的手腕,暗暗用力,她的力气?不算特别大,但这些年学医,有时会随着寺里的小师父一起上山采药,她不是什么寻常的闺阁女儿,制服这些娇滴滴的贵女们还是不在话下?的。
那少女不设防地被攥住,大变了脸色,“放肆!你松开我?!”
她慌乱地用另一只手去掰谢汝的手,却挣脱不开。
谢汝的目光渐渐变冷,她面无表情地盯着少女瞧,竟是盯得人生出了些冷意。
与沈长寄待久了,不知不觉地也学会了他威胁人那一套。
谢汝手上愈发用力,掐到那少女不住地挣扎,叫声上染了哭腔,“疼……你放开我?……”
六公主已然走远,她的跟班众多,并未发现少了一个。那队伍的尾端倒是有两个和?少女玩的不错的,她们看到谢汝突然发作,气?汹汹地折回。
谢汝余光瞥见她们走近,突然压低了声音。
“你再推一个。”
语气冷森森的,似是裹着刀子一样,少女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出来。
少女的同伴到了近前,质问声还未出口,谢汝便松了手,云淡风轻道:“姑娘小心些,崴脚不打紧,摔在什么脏东西上就不好了。”
少女的同伴:“……”
她说了她们的话,她们无话可说。
“你崴脚了吗?”
“啊!你的手!”
少女低头一看,手腕红肿一圈,伤痕格外骇人,她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谢汝“呀”了声,自责道:“对不住啊,诸位知道的,我?在乡野长大,手劲儿自然大了些,可我也是怕姑娘摔倒,才冒犯的。”
少女哭得更厉害了,“你胡说八道!”
谢汝真情实感?地歉意道:“下?回姑娘还是离我?远些,你们该听说过的,我?命格不好,这回是小伤,下?回若是把你们妨着了,一不小心人没了,那就不好了,是吧?”
姐妹团三人害怕地落荒而逃。
谢汝垂下?眸,掏出手帕,仔细地擦了擦手指。从掌心到指缝,无一错漏。
再抬头时,她看到那三人跑到六公主面前,边说边比划,还指着她的方向,似乎是在告状。
谢汝突然觉得很?好笑,十四五岁的少女,纸老虎一样,弱得不堪一击。
她们无非就是有个好的出身罢了,华丽的皮囊下?头,早就烂透了。
谢汝冷淡地垂下?眼睛,不再看那边,她望向入口处,正巧看到柳愫灵朝她跑来。
“阿汝!”
谢汝的视线往旁边移,一下?子便落在了柳愫灵身后的那人,那双深邃的黑眸里。
他身边跟着几位皇子,别人在与他说话,他却一瞬不瞬地在看她。
谢汝忙错开对视,心虚地看向柳愫灵。
“阿灵。”
“阿汝,抱歉啊你久等了,都怪七公主,她非要缠着我?。”
柳愫灵的身后跟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正眨着大眼睛看她。
谢汝淡笑着,任她瞧。
七公主的声音脆生生的,语出惊人:“这就是女菩萨呀,真漂亮!”
谢汝微愣。
柳愫灵笑个不停,“走吧,我?们去那边。”
她点点头,转身的瞬间,悄悄看了一眼沈长寄。
对方仍在看她,目光炙热。
周围人不少,谢汝不敢多看,她红着脸,连忙离开。
男人却在同时皱了皱眉。
“沈表兄,怎么了?”五皇子殷切地问道。
沈长寄默不作声,垂眸思索,她似乎不太开心,他没错过女子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
他想的认真,也没在意别人的问话,朝着女子离开的方向加快步伐。
五皇子连忙追上。
“三殿下……咱们?”
一个锦衣公子看了看三皇子的脸色,暗自唏嘘。
照理说,三皇子萧祁瑄才是首辅的亲表弟,可首辅却对沈家人都淡淡的,从不将三皇子放在眼里,反而不拒绝兰妃之子五皇子的靠近。
三皇子神色莫辨,“走吧。”
即便心中再不愿,他还是要跟上。
再怎么样,不能输给老?五,尤其是母妃刚刚惹怒父皇这个节骨眼。
萧祁瑄怎么都想不明白,他母妃算无遗策,叫他将父皇引去毓翎宫,他照做了,可父皇进?去看了一眼熟睡的小公主,却大发雷霆,拂袖而去。
他想不明白,沈贵妃更想不明白,明明自己已经给小公主用了药粉,可小公主却没有发疹子,反而睡得更加香甜。
他们如何能得知,首辅大人最听未来夫人的话,他装醉撞上了贵妃身边的嬷嬷,将药粉换成了安神的药粉,叫这一遭肮脏的算计落了空。
沈长寄此刻有些烦,他想去问她遇上了什?么烦心事,可眼下不是个好时机。身边有个热情过了头的五皇子,她身边还有一个柳愫灵和一个七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