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两个尼姑离去时那明显雀跃的步伐,万达兴奋地拉了拉杨休羡的衣袖,兴奋地小声说道,“杨大人,之?前邓总旗说的果然没错。这些僧尼平日口口声声‘阿弥陀佛’,实际上最是看中黄白?之?物。若是以利诱之?,必然落入我们的毂中。”
“万大人,你刚才所说的‘万星海’是何意?大人不是还未弱冠么,何时有了表字,属下?都不知道。”
刚才万达“发愿”时,杨休羡很是看的仔细,他表情平和,眼珠正视佛像,完全?不似撒谎的模样。
“星海”两个字,绝对不是随口瞎诌出来的。
“我……”
万达没想到他居然会为到这个,一时语塞。
他该怎么回答,难道说这是自己“上辈子”的名字不成?
“难道是陛下?早就?给您取了表字,只待你弱冠的那天么?”
以陛下?和娘娘对他宠爱的程度,倒也不会很奇怪。算起来,皇上赐字,还是天大的荣耀呢。
“不不不,陛下?还不曾赐字给我。”
万达急忙摇头,然后眼珠一转,压低声音道,“其实……这是我给自己想的‘笔名’。”
“‘笔名’?难道,大人还打算以文谋生?”
这匪夷所思的天外一笔,把杨休羡这个一向都自认为一切尽在?掌握的男人都给震慑住了。
倒不是他不尊重长?官,就?万大人……还能写?书?
不提诗词歌赋这些“高雅”到摸不到边的东西。就?这几年来,京都市井中特别?流行话本子,尤其是从江南那边传来的各种?小说、传奇,引得京内人士,不分男女,无论贵贱都争相传阅,引得一时洛阳纸贵。
很多表面上文人雅士对此鄙视不已?,口口声声说这种?话本小说都是毁人心志,移人心性的下?流作品。
其实他们背地里,自己也会杜撰几个笔名出来,写?一些符合大众口味的故事,有的是书商愿意支付稿酬——这可比他们在?朝为官那些俸禄多多了。
众人鲜少知道,其实锦衣卫私下?还有监督全?国书籍、邸报,为陛下?调查舆情舆论的职责。
杨休羡他们就?掌握了好几个畅销小说背后作者的真实身份。只要他们不越界,不写?辱朝廷圣上和教唆造反违法?的文字,锦衣卫也不会拿他们怎么样就?是了。
不过别?人出书立说杨休羡也就?信服了,偏偏这万达嘛……
袁指挥使曾经给他看过万千户每次办完案子后写?的文牍。
那真是……满篇大白?话不提,十个字里有至少有一半以上都是缺胳膊少腿的,完整地浏览一遍下?来,只觉的两只眼睛生疼生疼。
难怪陛下?只招他当面问话,这种?玩意儿要是呈到御前,简直就?是有辱圣目。
“大人……准备写?本什么书?”
杨休羡艰难地问道。
“出本菜谱。”
万达尴尬地笑了笑,看到杨休羡全?然不相信的眼神,他正色道,“不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这可不是随口瞎扯,而是早就?预谋好的了。
去年他在?给锦衣卫后厨众人做培训的时候,就?写?了好几个菜的做法?。经过实践,大大提升了衙门?伙夫的水平,得到了锦衣卫全?体上下?的认可。
那些写?在?公文废纸上的做菜指南,就?堆在?北镇抚司膳堂揉面用的桌子上,刚巧被?进?来翻东西吃的邱子晋看到了。
小邱同学首先对万达的书法?和大白?话文笔冷嘲热讽了一番,接着就?向他提议——要不我们出一本食谱吧!
话说这里还是大明成化年呢,被?后世吃货们奉为圣经的《随园食单》,其作者袁枚的太?-祖父估计还没出生。
但是从前朝流传下?来的各种?饮食类书籍还是不少的,毕竟我国的吃货传统可谓上下?五千年,文人士大夫们中也有不少的老饕。
隋唐时期就?有《食经》、《烧尾食单》,里面记录了各种?寒食点心的做法?。还有“生羊烩”、“碎金饭”、“含浆饼”、“月华饭”等羹、饼、饭的掌故和制作方法?。真是光看名字就?觉得口舌生香。
到了宋朝,随着市民文化空前发展,更是涌现了一大批美食书籍。有陶谷的《清异录》、陈达叟的《本心斋食谱》,而林洪所著的《山家清供》,一直到现代都是赫赫有名的南宋美食指南,记录了一百多种?美食。
反正小邱同学自己承认,他半夜里读书读得发困了,就?找几本食谱来看看。咽咽口水,心满意足后,再继续“之?乎者也”“敬天法?祖”。
“怎么样?大人你来写?食谱,我来给你润色……到时候我再编一些故事,画几幅图插在?菜谱里,让这本书‘色香味俱全?’,保证畅销——稿费很多的。”
邱子晋同学循循善诱。
听到“稿费”两个字,本来还在?纠结的万达终于点了点头。
两人商量了半天,决定先写?二十个家常菜的做法?试试水,邱子晋来帮忙找书商付梓。
到时候赚了钱,两个人三七开?,他七,小邱三。
邱子晋表示,写?文章要求真情实感,不能做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否则就?是无稽之?谈。
以后每天万达就?按照选定的菜品给他炒个菜,他一边吃一边写?,才能写?出真情感,真味道。
这本书现在?已?经写?了一半了,名字万达都想好了——叫做《舌尖上的诏狱》或者《北镇抚司美食大全?》。
杨休羡听了半天,怀疑这邱子晋根本就?是借出书之?名,行蹭饭之?实。
这菜谱才写?了一半,也就?是说,到写?完之?前,邱监生还是天天要往他们衙门?跑!
他们两人正在?叽叽咕咕个不停,外头有人轻轻敲门?。
房门?打开?,一个身着素色袈裟,年约六旬,满脸端庄慈悲的老尼姑,带着刚才的黑脸尼姑,和手?里端着茶碗的年轻尼姑三人一同走了进?来。
“阿弥陀佛。”
老尼姑朝两人行礼,“贫尼法?号玄敬,乃是本庵主持。不知今天有贵客前来,有失远迎了。”
三人谦虚了一番,然后各自入座,两位尼姑在?旁边侍立。
“早就?听说玄敬师太?戒行精峻,开?览经法?,甚至曾经开?坛讲经。弟子也是一心向佛,今日是来向师太?讨教的。”
杨休羡谦卑地笑了笑。
接下?来杨休羡和老尼姑的对话,把万达听的那个叫做云里雾里。
什么“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光明广大”,又是什么“来者不欢喜,去亦不忧戚,不染亦无忧,二心俱寂静”。
一会儿幡动,一会儿心动,机锋打的一套一套的,虽然说的都是中国话,在?万达耳朵里跟外语也差不多了。
“听我的徒弟说,两位檀越诚心向佛,愿意布施本庵,为大雄宝殿的佛像贴金?”
绕了一圈,老尼姑终于来到了正题上。
“是。”
杨休羡双手?合十,正色道,“弟子和我这位兄弟,都发了愿,要是愿望达成,就?为贵庵的佛像妆金。”
“啊……两位一看就?是诚心诚意的,两位的心愿,佛祖菩萨一定听到了,是必定会达成的。”
老尼姑慈爱地看了看他们,“其实……施主不妨做两场法?事,办个道场。一来显得更诚心,观世音娘娘听闻之?后,自然会来送子。二来,也能为冤亲债主消减罪孽,好早日登上西方极乐。”
看来那两个尼姑办事效率挺高的,把他们求什么都报告给师父了。
万达听得好笑,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杨休羡一脚。
杨休羡低头笑了笑,不过很快隐去了笑容,抬头用非常“迫切”的目光望向玄敬师太?。
“师太?言之?有理?,就?是不知该做什么样的法?事呢?”
“听施主刚才说,令堂是难产而亡,那就?要念‘血盆经’了,要做三天的水陆道场……”
半个时辰之?后,万达和杨休羡两人缓缓起身,走到佛堂门?口。
经过主持和两位尼姑的建议,两人决定十天之?后,连做两场法?事,请尼姑们在?庵堂内连念三本经书。又在?寺内定了一年的琉璃海灯和高塔香,届时有寺内尼姑日夜照管,保证烟火不绝。为了扩大功德,还要请十方僧尼共同祈福——当然这是另外的价钱。
这些法?事、灯油钱和布施费用,总计差不多要花费一百多两。杨休羡二话不说,从兜里掏出一张百两的银票,恭敬地放在?桌子上。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啊。”
三个姑子低下?头,对着银票咕噜咕噜念佛不止。
果然是幸甚至哉。
“老尼不便出门?远送,就?由我的两个徒儿送两位到山门?口吧。”
将银票收进?宽大的衣袖中,老尼姑朝二人躬身相送。
“啊……师太?,刚才我进?门?的时候就?想问了。”
杨休羡本已?经走出了佛堂,突然想到什么似得,转头指了指那副白?衣观音像,“这幅画笔法?劲道,线条柔美。观音身后画的那片竹林,仿佛都能听到潇潇风声一般栩栩如生。这作画之?人,必定非凡。”
“确实,确实。”
看来老尼姑也很是得意这副画作,不然也不会挂在?当门?口了。
“师太?,不知道这幅画能否割爱给我?弟子想把它挂在?家中佛堂,日日烧香,好叫菩萨保佑我全?家平安。当然,不会叫师太?白?给的。”
说着,就?把左手?伸进?右手?衣袖中,作势又要掏钱。
“阿弥陀佛,我们出家人看到有檀越原意供奉佛像,敬重三宝,开?心还来不及,应该主动奉上才是,怎么会要施主的钱财呢?”
玄敬连连摆手?。
万达心想你刚才收我们一百两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呀。
“不过嘛……这是我师父的心爱之?作,她直到坐化之?前,还在?欣赏这副杨柳观音呢……”
玄敬一脸为难。
看到这位年轻英俊,关键是出手?阔气的施主露出失望的表情,老尼姑心疼地说道,“施主不要心急,这幅画实际上是我的小师妹玄莲所绘,施主若诚心求画,不如去找她。”
“玄莲?”
万达微微侧过脸,就?看到了画像上的那朵小小莲花印。
“是,我师妹玄莲从小精通丹青,尤其擅长?为观音作像。不但能画观音大士的三十三法?身,还能画四?十种?不同手?势。被?我师父称赞为在?诸多小辈中,最有大智慧,大缘法?的弟子。”
提起这个师妹,老尼姑倒是流露出几分真情实感的骄傲神色,“如今京城广济寺内供奉的那副千手?千眼观音像,就?是我师妹在?五年前绘制的。宝相庄严,恢宏巨大,整个京师怕是找不到第二幅了。”
广济寺?
杨休羡心中纳罕。
他们的主持,不就?是现任的顺天府都纲,德昌大和尚么?
都纲,提举整个顺天府辖内所有寺庙和庵堂的一切事物,。
别?看这只是个芝麻绿豆大的九品官,要坐上这个位置,可不容易。必须是精通各种?佛教典籍,严格遵守戒条僧规,深受珈蓝界和广大信众们信任的“高僧大德”才能担此重任。
现任的都纲法?号德昌,是上一任广济寺主持,同样也是上一任顺天府都纲的法?愿老和尚的得意弟子。
别?看他年纪轻轻,出家受戒还不到十年。却很是了得,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已?经是统领一州之?地的佛教领袖了。
“那不知道玄莲法?师上院何处?既然这幅画玄敬法?师不能割爱,我们向玄莲法?师求画就?是。”
绕了半天,杨休羡终于说出了目的。
“啊,就?是在?西山的妙音庵,说来也不远。”
玄敬师太?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