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英这是第一胎,柳东方都二十好几了,还没个下辈人,两人结婚也有几年了,一直没有动静,柳婆子嘴上虽然没说,可心里早就急的抓耳挠腮,听说黄英遇喜的消息后,高兴的不得了,嘴巴快咧到了耳朵根后头去了。
柳东方就是粗汉子一个,粗手粗脚惯了,锅灶跟前儿都没上过几次,结婚前衣裳都是他娘他嫂子给洗的,能指望他照顾孕妇?
分开住就这点不好,看不着摸不着,柳婆子根本放心不下,万一小两口没经验一个不注意,那可就倒了霉了。
她就花钱跟村里人买了一篮子鸡蛋,每天早上给黄英煮一个鸡蛋,熬一碗稠稠的小米粥,让柳东方给洗衣裳,比黄英她亲娘待她还好,把黄英给感动的不行,安安稳稳的在家里保起了胎。
在村里干点啥事,根本避不开人,村里人见了纷纷说柳婆子心眼好,说她“伺候儿媳妇细心周到,好东西都紧着小辈,自己一点不藏私”。
柳婆子并不觉得自己如何,在她心中,儿媳妇为老柳家开枝散叶,照顾她本就是身为婆婆应该做的事儿,没什么值得说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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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风习习,月朗星稀,银白色的光辉从天空中一泻而下,笼罩着整个村庄,又是个趁月光干活儿的好时候,场院里热闹腾腾的。
男社员们力气大,白天除了砍玉米杆子、秫秫杆子,还要负责把玉米根儿、秫秫根儿给挖出来,这个很费力气,因而他们晚上可以不用来上工。
女社员们就都坐在场地里头剌秫秫籽,捆葶子,编簸箕,这些活他们早就驾轻就熟了,闭着眼睛都能干,一点不耽误干活的唠起闲嗑来。
“哎,金子,听说东方他媳妇儿怀了呀?俺那天见你婆婆,拿着鸡蛋,端着小米粥,脸上笑开了花往东方家去。”
柳大嫂扯出个笑来:“可不是嘛,东方黄英两口子结婚也有几年了,这才听见个动静,俺那弟媳妇还累的动了气,头胎不稳,也难怪俺婆婆那么紧张。”
“啧!那你婆婆可真舍得,俺瞧那小米粥稠的哟,都快赶上干饭了。”
“瞧你说的!人家保胎可不就得吃点精细点的么?跟咱们一样见天儿肯红薯吃棒镲稀饭管啥用啊。”
有人问柳大嫂:“你婆婆可真舍得!你怀那三个孩子你婆婆也这么伺候你的吧?哎呀,你们妯娌几个命可真好,遇见一这么好的婆婆。”
柳大嫂鼻子里哼了一声,伺候她个屁呀!她生三个孩子不是在忙夏种就是在忙秋收,她婆婆自己还拖着病怏怏的身子下地呢,哪有啥好东西给她吃!
那会儿要不是小军他爹还有大林子时不时的能捉条鱼,熬点下|奶的鱼汤,小军几个连奶说不定都吃不上嘴。
娘的!说起这个柳大嫂就恼的不行,就没见过这么偏心眼子的婆婆!前段时间给林谷雨伺候月子,听说也是见天的鸡蛋红糖小米粥,轮到东方媳妇儿,这还没生呢,也开始养上了。
老两口好东西多,咋不知道给他们大孙子小军送点啊?黄英肚子里说不定是个孙子,就不说了,那林谷雨,就生了一个丫头片子,竟然还哄的她婆婆眉不见眼,一天往他们家里要跑两趟,吃的比人家生了小子的还要好,娇贵的很!
不过,这些柳大嫂也就在心里嘀咕嘀咕,在外面她是不敢说的。要不都说老实人性子轴呢,柳东明看上去脾气好,家里小事他不怎么管任凭自己做主,可真要那句话惹着他了,老实人发起脾气来,那真是能把人吓死。
柳大嫂没再吭声,只是勉强的冲说话的人笑笑。
她妹子李银子却冒了出来阴阳怪气的嚷道:“伺候!怎么不伺候?天天红薯面窝窝头、咸菜窝窝头,一碗棒镲粥稀的都能照人影,既饿不着也渴不着我姐,可不好命的很。”
又翻了大大的白眼抱怨道:“就算生老柳家的长孙,我姐也是吃这些,多一点都没有,别看家里喂了不少鸡,小军还比不过人家一个丫头片子吃的好。”
瞧这话说的,语气那个愤懑,把周围一圈子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长夜漫漫,闲的无聊,不看别人家笑话可太难熬了。
有人说:“呃,不能吧,按说这也没差几年啊,对几个儿媳妇儿咋能差别这么大呢?”
“就是说啊,俺还以为这女娃子嫁进老柳家算享福了呢,老大家的还替他家生了大胖孙子,咋月子坐的跟俺们这些老货差不多呀?”
这时候柳大嫂不再保持沉默,脸上挂着苦笑,说:“那时候也是没办法,家里日子难过,吃都吃不饱,还提啥坐不坐月子啊。哪能跟现在的生活比啊,现在日子好过太多了,我那两个妯娌都比我命好。”
说完还揩了下眼角的泪,显的无比的委屈。
话说的倒是实话,可前面有了那样的铺垫,不由得人不想歪啊。
李银子容长脸,眉眼狭长,双唇小且薄,一脸的愤懑不满:“咋就不能比了?姐你可是老柳家的长媳,又生了长孙,家里养着一堆鸡,为啥就不能给你隔三差五的煮个鸡蛋?你们家就缺给你吃的那一个鸡蛋是不是?”
李银子自己给婆家生了两个男孙,一改夫家三代单传的命,她觉得自己是家里的大功臣,在家里腰挺的直,她婆婆为了两个孙子,在她跟前伏低做小,养成了她这般说一不二,说话口无遮拦趾高气昂的脾性。
“那会儿俺们不知道就算了,现在也该让大家都看看你婆婆多偏心,都是儿媳妇凭啥就俺姐没有?”
说完,还恨铁不成钢的指着柳大嫂,说:“姐,就你嘴笨,不讨喜,说两句好话能要了你的命,分家才就分了你们那一点钱,你还高兴的跟个傻瓜一样。
你也不想想,老两口攒了大半辈子的钱,怎么可能只有那么点?肯定早被人家嘴甜的给哄走了。你瞧瞧人家过的啥日子,又是买洋车子,又是买啥收音机的,就你傻的很,日子过的紧巴巴,回娘家就拿了两根破骨头,还当是好东西!”
“银子,你就别说了!”李金子训斥她妹妹,“哪有你这样把俺家的丑事往外头说的,多丢人啊!俺公公婆婆愿意给老三家钱买洋车子收音机、愿意给老四家煮鸡蛋熬小米粥,那都是老人的事儿,俺们分了家出来,不给俺们家也是应该的。”
李银子横眉怒视,不服气的说:“我今儿还非得说说了,咋啦!你成天怕这怕那我可不怕,就算你不是我亲姐姐,我还不能看不过替你说句公平话了?”
“大家伙给评评理,”李银子大声叫了几个平时爱说人长短的妇女,“虽然是分了家,可对几个儿子也得把一碗水给端平吧,凭什么一个儿子还吃不饱呢,另一个儿子家里一下花几百块钱买东西········咱们大队里哪有像老柳家这么干事儿的?啊?大儿子就不是儿子了是吧?”
柳大嫂听到后,抽噎了几下,恰好表现的跟自己一直忍辱负重在家里受尽了委屈似的。
长舌妇要是不爱背地里说别人家的闲话,那就不叫长舌妇了,刚才还一堆人夸柳婆子呢,这会儿立刻转换了立场,搞起了批判,脸皮厚的堪比城墙。
“真是,柳婆子太糊涂了,一样是儿子,咋能这么不公平?”
“俺看啊,人家才不糊涂,这不,柳老三夫妻两个有本事,把钱给他家,以后老三两口子能不记住柳婆子的好,这才是精明呢。”
“大儿子家里还有大孙子呢,这家分的不合适,该把大孙子也算一份。”
“·······”
柳大嫂看起来羞愧的不行,嘴上不停的叫她妹子停下来,实际上,屁股连个窝都没有挪动一下。
姐妹脸一个□□脸,一个唱白脸,说李金子嫁过来之后受了多少不公平的嘴,受了多少妯娌的气,把老柳家说的是一文不值。柳东睿和她简直就成了十恶不赦的人了。
分家都是几年前的老黄历了,现在还拿出来说不公平?!闹这一出原来是怀疑柳婆子偷偷补贴他们家钱?!
林谷雨看的心里起火,我里个大槽!这是红眼病尼玛又犯了,看婆婆不在,又开始编排起婆婆了,哦!不,还敢编排她家骗老人养老的钱买自行车和收音机!
柳婆子在家里帮林谷雨看孩子,要不然,当着柳婆子的面,柳大嫂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让她妹子这么明目张胆的抱怨。
林谷雨本来今天没打算过来,后来看家里的扫帚都扫秃了头,才打算过来弄点秫秫头回去扎扫帚去。
还真没想到,刚来就会碰见这么一个“名场面”。
又欠收拾了!
上次吃肉那口气她好不容易咽下去了,这回家里添了自行车和收音机又碍了柳大嫂的眼了。
得!那就新账旧账一起算算吧!
身旁的大灿和二灿听见他们在说柳婆子的坏话,气的撅着小嘴骂道:“死八婆,长舌头,说瞎话,烂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