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我外公的话,有一瞬间我忽然心里一酸,又很想上前抱住我外公。
怎么能这样呢,你这个老人家。小孩子有点自己的秘密,你能不能不要用你那么老辣的人生经验看穿了她。就算看穿了,你老人家都沉默了这么多年了,就不能一直沉默下去么。而且你外孙女并不是离了徐横舟不能活啊,我活得很好。徐横舟就像一副遥远的照片,我只是经常抬头看他一眼,我没想把他变成活的啊。除了这两天。
这两天是很不好,一个活着的徐横舟天天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已经满脑子都是他了。我感觉自己的脑袋就像个盆栽,以前盆栽里只有一捧土,土里埋着一粒小小的种子,我把这粒种子藏着,它也妨碍不到我的生活。但这两天,我的盆栽里突然下了一场瓢泼大雨,于是那粒种子突然发芽了,而且像不能遏制似的,瞬间就开枝散叶长满了一花盆。
在这样的时候,外公你还来撩拨我。你想让我烈焰焚身,吐血吐到死么?
作为有爱也不会轻易表达的深沉一族,最后我没有上前去拥抱我外公,我只是问他。
“外公,徐横舟知不知道我?”
“知道。”
答案并不意外,徐横舟都说了外公让他照顾我,我只是怕我外公搞错了我的意思。“外公,我的意思是,徐横舟知不知道和他相亲的人是我?”这才是关键。
外公一点都没让我失望,他回答我:“他当然知道是你,你当外公是那种乱来的人么?给别人介绍相亲对象,怎么能不告诉和他相亲的人是谁。外公给徐横舟说得很清楚,不光给他说清楚了,我还给你林爷爷说了,你林爷爷点头答应了之后,我才对他说的。你外公一辈子严谨,你以为我会给你乱点鸳鸯谱么?”
我脑子里霎时乱成了一锅粥,这时候我已经不吐血了,在吐肝了。
忽然我就明白了,为什么我会觉得徐横舟的声音有点耳熟,不是八年前的记忆,而是最近才刚刚听过,那是因为他就是那个相亲男。那时候我给他说了些什么。我努力回忆着。好像我告诉他我有男朋友了,但是我妈不同意,我请他谅解。后来,后来……后来我给他冲了两百块钱的话费。
我擦!难道从看见我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我是谁么?
我忽然又想起那天的雨夜里,他找到了那个被我甩出去的手电筒之后,他对我说了那句“没用了”,然后就一直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那时候我趁着黑暗肆无忌惮地看着他,然后在黑暗中听见他说:“左晨,你是叫左晨吗?”
那时候他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无奈,但在此刻,这句话却仿佛成了一声叹息。
“左晨,你是叫左晨吗?”
可我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原来他早就知道我是那个给他冲了话费的人。
直到这时,我才觉得自己仿佛错过了什么。
“外公。”
我听到自己的声线有点微微的变音。
外公看着我,隔了良久才叹了口气,“你要是愿意,外公再帮你说一次,反正上次我也拜托他照顾你了,为了你,外公不在乎再多拜托他一次。豁出我这张老脸不要,你们两个还是可以试着接触一下的。你要是想,外公就帮你说。”
我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美丽的泡泡,我所有的梦想都在这个泡泡里,但我还没被这个美丽的憧憬冲昏头脑。有时候做我妈的女儿,是一种幸福,也是一种悲哀。她教会我镇定,也教会我不会有无条件的好事。
我说:“外公,你是怎么拜托他的?”
他回答我,“……当然是用你外公的方法。”然后我和我外公进行了一场谈话。
“你有没有告诉他我的病情?”
“当然要告诉他了,这种事情怎么好隐瞒。”我外公叹着气,脸上的皱纹都像变深了。
“你当外公是没脑子的么?就算想瞒,也是瞒得了初一瞒不了十五的,我都一五一十告诉他了。就连你林爷爷那里,我也说得一清二楚,我说我外孙女就是这么个情况,你林爷爷点了头我才找徐横舟说的。”
我大致心里已经明白了,我说:“外公,你这不是打的苦情牌么?你这样说,别人怎么能不答应啊。”
“外公只是想成全你,所以总要试一下。”
“我知道你疼我,可这样就算我们俩在一起了,也像是求来的。外公,你说是不是?”
我外公就长长地叹气,“也不算求,我只是言辞恳切,告诉他我有个宝贝外孙女,是这种情况,我问他还记不记得你。”
“他还记得我么?”
“他说记得,说你那时候还很小。”
“我不小了,那一年我十六岁,已经懂事了。”
我外公又叹气,“是不小了,你记得这么清楚,你外婆认识我的时候,也是十六岁。”